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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师尊很谨慎

    死生之巅在拨乱反正之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大兴土木,赞助给薛蒙这笔钱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桃苞山庄的尊主马芸。

    这本是不容易的,毕竟谁家的钱不是辛苦挣来的,你穷你有理这套在弱rou强食的修真界着实行不通。

    薛正雍生前掌管死生之巅时最挂念的便是替下修界斩妖除魔且不求回报,二十年如一日都是如此。且死生之巅的伙食堪称诸多门派中的上数,如此门派经费素来吃紧,根本没有余钱可以拿来动工土木。他生前念着要翻新一下丹心殿,到头来直到被墨燃杀害也未能完成这点浅薄的心愿。

    讽刺的是墨燃称帝之后在死生之巅大兴土木,穷奢极欲地把昔日的巫山殿装成了皇帝起居的处所,整个死生之巅都顺着他的盲流审美模式被装扮得大金大红。天下皆朝他叩拜恭贺,世间的珍宝都源源不断地流入他的宫室里,昔日让薛正雍等一众死生之巅长老头疼的钱财数额到了墨燃这里,竟已泛滥得如若汪洋中的水滴一样不足为提。

    这世道就是这样可笑,薛正雍的一片丹心清白换不来上修界那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门派眼睛往下翻一翻,墨燃倒行逆施屠尽儒风门七十二城却换来他们在巫山殿前软了膝盖,三拜九叩地、貌似真情实感地喊着踏仙帝君万寿齐天,世世不陨。

    拨乱反正终有时,墨燃本就不是什么英雄,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中的灾殃说的就是他现下的境况。善恶到头终有报,薛蒙和楚晚宁作为死生之巅硕果仅存的两人,拨乱反正除了为祸修仙界的踏仙帝君,成了真正的英雄。

    桃苞山庄主要修行的是机关术,在浩浩上修界中做的是迎来送往的生意。墨燃称帝之前他们就在修真界设立了大大小小的驿站,承接各种包裹递送业务,掌门马芸诨名“接客马”。兴许是他们善于钻营,所以在《不知所云榜》上掌门竟也排过第三富。

    今时不同往日,桃苞山庄的生存之道颇为精明,极有生意人的风范。墨燃是个文盲加流氓,对孤月夜的生子秘方颇有兴趣,可对桃苞山庄需要花时间去钻研折腾的机关术没半点兴趣,桃苞山庄也乐得破财消灾,除却逢年过节给他狠狠上贡外,多半时间都是躲他躲得远远的。

    时也?命也。经商的桃苞山庄不像儒风门那样不知哪里触了墨燃的霉头被残暴灭门,亦不像孤月夜姜曦那样刚正固执到丢了性命都宁死不屈。倘使说姜夜沉是个豪杰,那马芳之便是个市井之人,虽先前在墨燃这恶逆之徒面前失了风骨面子,但苟活至今也是市井之人称得上了不起的本事。

    如果说排过修仙界第三富,是马芸前半生最为骄傲的事的话,那如今排在修仙界第一富便是马芸后半生最为悲哀的事。无敌的确十分寂寞,但那得通过合理竞争才能体现,排在他前面的南宫柳和姜曦都死于非命,这递补出来的修仙界第一富豪,马芸自觉做着也没什么意思,不由得叹了口气,再看向一旁佩着弯刀伫立在山门前指挥着楚晚宁做出来的一众机甲人将墨燃的这些年劫掠而来的珍宝运到山脚下,再交由马芸的车马随从来分发给下修界百姓的的薛蒙,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了些敬佩。

    这二人一个是递补获胜的修仙界第一富豪,一个是没有对手的下修界第一尊主。两个“第一”来得都奇奇怪怪却又名正言顺,达成了合作后站到一起,颇有英雄惜英雄之意。

    饶是如今死生之巅之上无一人可供使唤,饶是全派上下尽数遭了墨燃毒手被做了珍珑棋子,这年轻的尊主仍那样坚定地立在山门前,贯彻着他死于非命的父亲的意志。

    ——一片丹心,永志不改。

    “那个,薛尊主,我有些话想同您说……”马芸嘿嘿笑着,伸手去挠了挠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是想说,桃苞山庄愿意为死生之巅重建提供一点支持……比如说木料啦,石材啦……什么什么的。”

    薛蒙已不是多年前那个冲动的毛头小子,说话也比原来要过大脑得多。他怔了怔道:“作为代价,死生之巅应当付出什么呢,马尊主?”

    “什么都不用,全部由我马某人支付。”这獐头鼠目的男子嘶哑地说,那张商贾迎来送往地笑了半生的脸上浮现出些许沧桑和悲哀来:“只求薛尊主丹心可鉴,死生不改……话说回来,”他转身回望那被拆除了墨燃后加的奇怪装潢后露出本貌的丹心殿,叹息道:“不怕得罪人地来说,这丹心殿可真是旧啊。”

    “这是先父生前与伯父生前白手起家,开宗立派时置办下的家业。”薛蒙笑了笑答道:“晚辈如今也不怕马尊主笑话,其实死生之巅最富有的时候便是在墨燃手里的时候啦。”

    岁月给薛蒙的神色里注入了沉静的气态,他朝马芳之作揖,转身便去指挥其他的机甲人做事了。有些话其实是不必说出口的,薛氏父子已用他们的生命和行动告知了浩浩上下两修界他们修仙究竟所为何事。

    红尘广广,公平渺渺。善恶到头终有报,祸福是非轮流转,区区的“公平”二字实在太过于单薄缥缈了。世道究竟如何,没人比昔日的凤凰儿更是看得清楚。他墨燃得势之时有江东堂、火凰阁、无悲寺之众忝随其后,他无数次在诸多修士面前搬出自己枉死了的父母、被囚了的师尊来,他暴跳如雷过、绝望哀求过、声泪俱下过,可却只换来一套又一套道貌岸然的说辞,现在捡起来想一想都觉得厌烦。

    在穷途末路的这些念头里,他也曾后悔过,也曾心灰意冷过。他恨自己少年时未能识出墨燃狼子野心,恨自己昔日技艺不精,非但没能打败踏仙君反而连累了一直陪伴着他,对他施以援手的梅氏兄弟。可是到了最后,他却仍是在一地狼藉中拼凑起自己来,照旧传承着父母的遗志。

    穷朴了几十年的死生之巅被墨燃雕梁画栋地修缮一新,薛蒙继任尊主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却是拆下那些穷奢极欲的装潢上的金玉珠宝,打开踏仙帝君的私库,把钱财珍宝全拿去赈济了下修界那些因瘟疫、饥荒、洪水亦或是战乱而困苦褴褛的百姓。

    ——凤雏不死,浴火重生。

    红莲水榭隐没在一片修竹碧海中,水榭里头睡着遍体鳞伤到说不清是在昏迷还是在沉睡的墨燃,水榭外头水池里蓄养的红莲因得主人灵力重回,又灿若红霞地开了起来。

    远远看去,只见楚晚宁和华碧楠二人一前一后地沿着竹制的长廊缓缓而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间或看看池里的红莲——这地方对二人而言可谓不一般,楚晚宁身死昆仑之后,墨燃便将他的尸首保存在这池水之中,而华碧楠更是在此处施了法术招回了楚晚宁不肯散去的游魂,将他死而复生。

    “楚宗师的灵脉近日来可好?”华碧楠问道。

    移植灵核本是孤月夜密不外传的禁术,华碧楠虽说苦修多年,可在楚晚宁身上还是第一次尝试。楚晚宁灵核自爆已是多年的事情,心脏中灵核的碎片早已化入他周身血脉之中,不再能为他供灵,修复更是毫无可能。把墨燃的灵核移植到楚晚宁的心脏之中,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倘使灵核的原本主人极其抗拒,那便有可能会伤到新主的灵脉。

    “一切都好。”楚晚宁简单地答道:“多谢华宗师挂心。”

    他为人一贯只是淡淡的,表达感激也只是点一点头,华碧楠不以为意,接了话茬道:“如今死生之巅百废待兴,满派上下只有您和小薛少主……不,现在当是薛尊主了……只剩您二人了,下修界也仍是一团乱,请问楚宗师师徒二人今后有何打算?”

    楚晚宁惯常冷淡的凤目里略微泛起了一点波澜,他本想说这与你无关,可他是念恩的人。华碧楠救了他性命,饶是不知他那神秘的斗笠和面纱之下隐藏着的是如何一张面孔、如何一颗心,也不好直接冷言冷语。“先解决了珍珑棋子吧,往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好。”他谨慎地答道。

    “踏仙君很是周密,我听闻他在义军攻上山前就已布了法阵施术把宫人和死生之巅上下的棋子全都传送走了,传送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楚宗师可有头绪?”

    楚晚宁没有头绪,于是他只好继续面无表情地摇头否认。

    “在下也没有,可灵核这东西颇为奇妙……”轻微的笑声从那奇异的面纱底下传出来,竟没来由地让楚晚宁感觉熟悉。

    那神秘的药宗圣手自宽大的青碧色丝袖之下伸出只手来,那手竟生得极其细腻好看。和楚晚宁处处设防的谨慎不同,他的语气仍旧是带着点轻快的笑意的:“还请楚宗师随在下来,若孤月夜密卷所记载的不错的话,踏仙君或许还给您留了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