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破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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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厂大牢阴暗潮湿,但却似乎让人匆忙清洗过了,一些痕迹逃不过云流雪的眼睛。 “云姑娘,请吧。”眉清目秀的小太监耷拉着眉眼,并不敢抬头去看云流雪。 云流雪自己走进了牢房,发现里面竟然新铺了干草,上手一摸,还暖烘烘的,好像刚从日光下拿进来一样。 “有意思……” 云流雪轻笑:“越明烛是被我捅上瘾了吗?” 她也不管小太监难看的脸色,兀自坐在了干草上,运转了内功心法,忍不住又想起了楼月迷。 也不知道,师傅此时身在何方,是不是还在找我……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隔壁牢房的犯人被拖了出来。 云流雪轻轻一瞥,认出了那已经不成人形的囚犯正是当日刺杀越明烛的苗疆少年。 他居然还没死? “咳咳……”门口传来一阵虚弱的轻咳:“继续审。” 云流雪对这雌雄莫辨的嗓音熟悉至极,之前日夜相对,也曾耳鬓厮磨,也曾水rujiao融。 她忍不住起身,走到了牢门前,那人脸色苍白,裹着一个厚厚的狐毛披风,似乎十分畏寒。 越明烛察觉到了云流雪的视线,脸色微微紧绷,身子却老老实实地又朝前走了两步,方便云流雪看得清楚。 “看到我这样可怜,你满不满意。” 这坏脾气的美人语气平静,也不看云流雪,淡声问着。 “你可怜?”云流雪微微瞪大了眼:“你在说什么鬼话?” 越明烛一噎,不满地瞥了她一眼:“我昏了一天一夜。” 语气中似乎有些委屈,让云流雪又心软了:“伤口还疼吗?” 越明烛冷哼一声,转身轻按着伤处,慢慢离去了。 云流雪不禁有些心痒,很想把人抓来检查一番,但她到底没有叫住越明烛。 只是磨着牙根,暗道:你最好别在落进我的手里。 否则…… 否则怎样?云流雪微微诧异,自己居然满心都是他在床上含泪哀求自己的模样,根本想不出这人一丝一毫的可恶之处。 她耳尖微动,听见了鞭打皮rou的声音,似乎刑罚已经开始了。 越明烛语调凉薄,嘲弄道:“这只是开胃小菜,你还不肯说吗?” 执行的太监一脸凶相,对越明烛抱拳道:“督主,这小子嘴硬得狠,该用的刑这些日子都用了,再来就只剩‘弹琵琶’、‘剥皮’这等,一旦用刑,只怕留不下活口了。” “不肯张嘴的人,活着也无用。” 漂亮的狐狸眼里闪过狠辣之意,薄唇轻启,吐出的字让云流雪有些惊奇:“那就‘弹琵琶’吧。” 这等文雅的名字竟然也是刑罚吗? 没过多久,那一直不肯出声的少年惨叫着,竟然招了。 云流雪越发好奇,趴到门口伸着脖子去看,几个内侍拎着人从自己牢房前又走过,鲜血流了一路,人也看不出死活了。 “好看吗?” 越明烛又站在了她身侧,目光有些晦涩:“再好看,那也只是个死人了。” “死了?”云流雪这回真是有些不可置信:“什么是‘弹琵琶’?” “不该知道的,不要问。”越明烛不像司空澜那般愿意解释,只觉得这些污秽的阴私不该让对方知道。 云流雪有些不满:“等我知道了是什么,我就用在你身上。” 越明烛喉结微动,眼底染上一抹猩红:“好啊。” 云流雪无甚趣味地撇了撇嘴,挪开了视线。 “陛下不是中毒。”越明烛突然开了口:“是中了蛊。” 云流雪这才真的惊了:“蛊?是那苗疆人下的?” “也许是,也许不是。”越明烛模棱两可地回答了:“同心蛊,下在了皇上和万贵妃身上。” “母蛊在谁身上?”云流雪心中微紧,同心蛊,母蛊若是死了,中子蛊的人也会立时暴毙,若是子蛊死了,母蛊若不在三日内引出体内,也会让宿主心脉衰竭而亡。 “母蛊在万岁爷身上。” “万岁爷想让你帮他去一趟苗疆,把苗族那个大祭司请过来。”越明烛语气幽幽:“毕竟,江湖事,江湖了。” 云流雪脸色有些不好:“皇帝和贵妃娘娘中了同心蛊,你怎么会知道?你知道的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对……咳咳……皇上是容不下我了……”越明烛用帕子捂住了嘴,眼尾微红:“将死之人,知道多少阴私也没关系。” “我会去帮他!”云流雪神情流露出了几分关切:“我会让他饶你一命。” 拿着帕子的手微顿,越明烛轻声问:“是愧疚吗?你伤了我,所以对我心中有愧?” 云流雪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是你耍了我,我为什么要愧疚。” 她本以为自己这样说,越明烛会生气,结果这神情阴郁的美人竟然大笑出声,笑着笑着,就剧烈地咳了起来。 “……别笑了。”云流雪神情复杂:“我感觉你要笑死了。” …… “她走了?” 朱见深站在桌案旁,目光朝窗外看去。 怀青躬身道:“是,云姑娘取了剑,已经走了。” “走了也不肯来见朕一面,真是个没心肝的。”朱见深摩挲着青玉剑穗,眸色转深:“民间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这女人与朕做了岂止一日的夫妻,怎的就这般绝情?” 怀青不敢出声,将自己身子缩了缩,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朱见深将手中的青玉剑穗递给了怀青:“去给她送去,你就说,此一别,再无相见之日,朕完璧归赵了。” 怀青小心地接过,匆匆跑了出去,路上遇见了顾均,被人拦住问询。 “怀青公公,怎么走得这样急?” 怀青知晓顾均的口风紧,便苦着脸透露了:“万岁爷要奴才把剑穗还给云姑娘,可云姑娘是习武之人,她脚程奴才也追不上呀!” 顾均浓眉皱起,从怀青手里取过了剑穗:“这是她的?” 他见过云流雪的那柄剑,归鞘时,锋芒尽敛,却寒意透骨,不难想象挥动时该是怎样的凌冽动人。 习武之人,哪有不爱神兵利器的?顾均握了握手中的剑穗,道:“我替你去送。” 云流雪此时刚刚走过文渊阁,忽听得身后有脚步声追来,她捏紧了手中的剑,微微侧头,没想到那人竟然是顾均。 “顾统领?”云流雪有些诧异:“有事?” 看着对方冷艳的五官,那一双风流含情的凤眼微挑,带着勾子似的,一眼就挠到人的痒处。 顾均忽然涨红了脸:“皇上让我把这个给你。” 大掌上静静躺着一个青玉剑穗,着日光照射下,耀眼夺目。 “皇上说,此一别,再无相见之日,他完璧归赵了。” 云流雪眼中微动,从顾均手中接过,微凉的指尖划过干燥的掌心,让顾均呼吸一窒,放下手虚握成拳。 “他是要我见到剑穗,就想起他,他要我哪怕走出皇宫,魂魄依旧困顿于此,他要我今生今世都不得解脱。”云流雪拿着那块青玉,对准了日光,幽幽吐出了口气:“他是在报复我。” 说着,千金难得的青玉划出一个曲线,被抛入了金水河。 顾均脸色一僵,就目送着云流雪绝情的背影远去,掌心被触碰到的那片肌肤骤然冷彻心扉。 …… “扔了?” 帝王握着笔的手微微收紧:“她将那剑穗扔进了金水河?” 怀青抖着身子,苦着脸点头:“是……她说……陛下这是在报复她,让她今生今世都不得解脱,然后就将那剑穗给扔了。” 朱见深闭了闭眼,将手中的笔撂下,未完成的牡丹图稀碎零落,稍显凄凉。 “去捞。”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开得了口,把别人弃如敝履的东西捡回。 堂堂至尊,怎么能这样……让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罢了……”朱见深缓声道:“那便不要了。” 不过是一个女人……不过是一个女人…… 帝王心中被不甘与怨怼占据着,又强行让自己释然了。 他带着恶意,一字一顿地开了口,那声音低沉,仿若喃喃自语。 “……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 山水有相逢……又何必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