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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谢云流一手将李忘生搂紧,一手又在散开的衣袍里拿出了那两半剑帖。少时谢云流追随吕洞宾修道,但除了习剑练武,对炼丹画符、卜卦算命等等作为道士的必备技能实在兴趣缺缺,所学寥寥。此时他努力回忆,试着分出一魂附在剑帖上,却屡败不成。吕洞宾曾说李忘生仙缘极深,在这方面他或许确实不如师弟。 谢云流难得感到挫败,低下头却见李忘生额间的朱砂竟慢慢变了形状,本是浑圆的一点渐渐扭曲成了一尾阴鱼。 “莫非真是守宫砂?” 再碰到李忘生的额头时,好似能探得那人的神识。方才他二人初尝云雨,一时贪欢,虽将双修抛掷了脑后,但已灵rou相合。本来迫着李忘生与自己欢好,其一目的便是为了探他的识海,谢云流现在却又犹豫了。李忘生在他怀里静静睡着,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安静又温柔,全然不设防,谢云流心中浮出了一丝久违的宁静,然而转瞬间,在迷心蛊产生的幻境中看到的那一个个满是血污的李忘生撞进他的心头,打碎这难得的美好,于是他不再犹豫,两指点在李忘生的额心。 -- 眼前是一片茫茫的白,白雾散去,他看见少年李忘生正在练剑,一招一式,都过分地专注和认真。 “师弟,真的不和我下山吗?” 身后传来声音,李忘生停下练剑的动作,稍作犹豫后却说:“忘生还有一招未练熟,师兄不必管我。” “呆子,剑啊,不是这样练的。” 李忘生想问“那该如何练,可请师兄指点一二”,却看见谢云流已经转过了身,背着朝他挥挥手,下山去了,于是未说出口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又举起剑开始比划。 这是谢云流第一次看见自己的背影,背影远去后,还在原地练剑的少年,在雪中显得笨拙又孤单。 当然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和很多次,李忘生从失落渐渐习以为常,直到那一天,他打伤师父逃走,李忘生急着追了出来,扶住师父,却连他的背影也未见到,他在李忘生脸上见到了从未有过的惊惶恐惧。 “谢云流在扬州大开杀戒,带着李重茂逃到东瀛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折磨了李忘生数十日的恐惧终于散去,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茫然和无措。 “师兄总算是性命无虞,但……师兄……何时才能回来?” 然而年少的李忘生却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所压垮,本就少年老成的他在一夜之间长大了。 “风儿,怎来得这么早,虽然练剑重要,但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还是该多睡会。” 却全然不提自己已经提前一个时辰起床练剑了,为了将洛风教好,李忘生不得不花费更多时间去练自己并不趁手的太虚剑法,但天道酬勤,李忘生在这日复一日的苦练中,终于在剑道上开窍,剑气双盈,融会贯通,剑术已有小成。 “师叔……风儿听说你已开始修炼内景经,为何迟迟不收徒呢?” 十三四岁正是的少年心思敏感的时候,李忘生如何看不出来洛风心里所想,只道:“师父刚收了你小师叔,她还小,待她再长大些吧。” “风儿,你对师叔来说,亦是重要之人,莫要多想,好生练剑,等你师父回来,看到你的剑术有如此造诣,定会高兴的。” “师父真的会回来吗?” “他定会回来的。” 而后李忘生开始准备外室弟子的早课,接待上山的香客,忙忙碌碌一整天,到了晚上去哄于睿睡觉,依旧讲的是早已讲烂了的大师兄下山行侠仗义的故事,不知被他加了多少佐料,寻常小事竟也能被吹得天花乱坠。 “大师兄真的这样厉害吗?” “当然,大师兄是最厉害的,待他回来,你见到就明白了。” 李忘生办事周到,年纪轻轻已能将纯阳宫上上下下打点妥帖,他那时天真地相信着,只要他将纯阳顾好,谢云流回来定会感到欣慰。 而后很快到了第二届名剑大会的时间,李忘生打点好了行装,与师父拜别,走到华山的雪道上,与一黑衣人狭路相逢,黑衣人的穿着与自己无异,却未戴着煞人的般若面具,李忘生一眼便认出了他。 “师兄……你回来了。” 黑衣人未如自己那般凶狠出手,却如一个真正的兄长那样轻轻揽过李忘生的肩头。 “我回来了。” “我们回家吧。” -- 数个时辰过去,谢云流在李忘生识海中走了一圈,未发现半点有用的信息,却意外地发现了师弟的一片赤诚冰心,李忘生或许不懂情爱,但他对自己的感情,或许比情爱更为珍贵。 李忘生哪里是根木头,分明是块玉石。 谢云流感慨万千,懊悔于曾经对李忘生痛下杀手,然而又升出了一丝迷惘。李忘生心心念念想让他回纯阳,可他真的能回去吗?那皑皑的白雪,好似只有午夜梦回时方能轻轻触碰,如今他又真的不是在梦中吗。 心中百转千回,谢云流只得更用力地搂住李忘生,好似这样便永远拥有那一抔白雪。 直到怀中之人渐渐醒来。 李忘生见谢云流双眼发红,迷糊间只道他怕那苗疆人来寻仇,故一直守着没睡。 “师兄,你休息一会吧,换我来守着。” “我无事。” 洞外的雨已经停了,李忘生欲起身,却发现浑身痛得厉害,如被车轮碾过一般,连穿上衣物都很困难,于是只得在赧然中让谢云流伺候着自己穿衣。经历一场大战,又在野外共赴云雨,两个人十分狼狈,披散的头发绞在一起,拧成乱麻,谢云流解不开,忽然也不想解了,便干脆拿着刀把死结两端割开,将发结夹在两张剑帖之间,揣进怀里。 “忘生,我们这也算结发了吧。” “师兄……” 他与师兄这算是,合道了吗?李忘生心中迷茫,但他可以确定自己并不排斥谢云流过于强势的碰触,甚至心升欢喜,尤其听到对方答应与自己一同回纯阳的时候。 能一起回家便好了,李忘生又高兴起来,微微勾了嘴角。 谢云流见他笑了,却心升惆怅,难得自我怀疑道,你就这么喜欢我吗?我有这么值得你喜欢吗?想后又是自嘲,自己何时也这般患得患失,如今已和李忘生生米煮成熟饭,自然是对方越喜欢自己越好。 将李忘生背在背上,谢云流出了洞窟,雨后天晴,枫华谷风景正好。两人沿着原路返回,走到紫源泽的入口,沼气已散去不少,有两个人站在路口中,却是方乾和他夫人。 见谢云流面色不善地带着李忘生披头散发地走来,两人的衣服上还有血迹,方夫人看到李忘生,更是忽然警觉,下意识地将手环在肚子外,方乾似乎感受到了空气中的敌意,上前半步,挡在了谢云流和自家夫人之间。 谢云流冷冷问道:“方乾,你这夫人究竟什么来历,与醉蛛老儿有什么关系?” “哼,我不过是苗疆一普通女子。我与方郎相爱,又意外怀了身孕,在苗疆当然是天理不容,只得与方郎私奔,醉蛛就是他们派来追杀我的。” “他们?”李忘生问,“可是指的五仙教?” 方夫人听了,退后半步,环着肚子的手微微发抖。 李忘生见她的反应,又问:“方夫人是在怕我?贫道并无敌意。” 谢云流和方乾也感到奇怪,莫说现在李忘生还趴在谢云流的背上行动不便,就是平时,也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温和模样。 “若贫道没有猜错,方夫人应该是现任五仙教教主,魔刹罗。” 见对方瞳孔一缩,谢云流便知道李忘生猜对了,不由又一次感叹,他这个师弟,果然心思深沉。 “你怎知道?” “能让贵教天蛛使出动的人,必定不可能是普通女子,贫道不过猜猜罢了。”剩下的他未说,方乾能看上的,那必然不会是普通女子,何况醉蛛的同伙,也武功高强,应在教中地位不凡,但李忘生不能肯定,也是抱着试探的想法,谁知一试便中。 方乾说:“实不相瞒,阿罗的确是五仙教教主,与我相爱也是事实,但阿罗来到中原,非是完全因为私奔。” “所以还是私奔!”谢云流暗想,这方乾居然能让一教之主随自己私奔,看来的确颇有些手段,又想那魔刹罗已是教主,竟也愿意放弃一切,跟他私奔到中原,也是个敢爱敢恨的奇女子,不由扭头斜着眼打量了一下自家的师弟。 李忘生疑惑地回看他。 方乾早已看出他二人之间的暧昧,只得咳了两声打断。 “醉蛛老儿已被我杀了,方夫人可以放心了。” “你们可还看到了别人?” “还有一个穿白衣的吹笛女子,和一个穿紫衣的纵蛇者。” “他们果然来了,”魔刹罗恨道,“没想到乌蒙贵竟会追到这里,若非我怀孕不便,岂容他放肆?” “乌蒙贵乃我教左长老,在苗疆时几次三番偷袭方郎,方郎武功高强,岂会让他得手,他便转向我肚中孩儿下手,这孩子无法容于苗疆,我之所以前来中原,就是想平安生下这个孩子。” “醉蛛天性残暴,虐杀了我教风蜈使,当初我清理门户,他却被人救走,现在我终于知道,原是乌蒙贵将他救了。” 听了魔刹罗一番话,李忘生不由感慨,同门相残竟到如此令人发指的程度,想到纯阳宫宁静的山中岁月,更是决心定要守好纯阳。 谢云流道:“乌蒙贵的同伙已被我杀了。” 魔刹罗愣住,而后惨笑:“那女子是乌蒙贵的jiejie乌灵风,乌蒙贵此人多疑残暴,却唯独对jiejie乌灵风敬重有加,他定会回来寻仇,你们怕是有难了。” “那便让他来试试,是你们五仙教的毒厉害,还是我的刀快?!” 方乾难得摇头:“谢兄不可大意,乌蒙贵手段凶残,诡计多端。我在扬州东郊置了一处宅子,我和阿罗会在那里小住,日后若需帮忙,可来找我。” 谢云流不以为意,李忘生却道了个谢,而后说:“贫道现在便有一事想请教主帮忙。” “教主可否将贫道体内的迷心蛊拔除?教主先前会害怕贫道,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闻言谢云流心中一凉,他与李忘生已有夫妻之实,但直到现在也没有发觉,李忘生居然同样中了迷心蛊。 (11) 李忘生静静躺在床上,已被点了xue,动弹不得。将李忘生制住再行解蛊,是魔刹罗提出的要求,自然惹来了谢云流勃然大怒,但在李忘生的劝说下,谢云流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他的xue。 谢云流抱着李忘生的剑,守在一旁,盯着魔刹罗的动作,五毒教教主只要敢有什么不轨之行,他定然会一剑要了她的命。虽然方乾武功高强,但说到瞬间让人毙命的本事,对方绝对不如自己。 魔刹罗抓过李忘生的手腕,卷起了袖子,手腕上被捏出的青紫痕迹随之露出。 “呃……” 魔刹罗和方乾同时顿住,而后双双扭头看向谢云流,满脸鄙夷。 谢云流被他两盯得浑身不自在,拔剑数寸,道:“看我作甚,快给我师弟解蛊。” 魔刹罗道:“未想到这般粗鲁之人竟能有个神仙般的师弟。” “你!” “咳咳,谢兄,下回还是温柔些罢。” 谢云流未来得及发作,便看见魔刹罗两指一拈,一把匕首已在手中,照着李忘生的经脉划开,随着血汩汩流出,散出一阵刺鼻的香味。 魔刹罗看着李忘生,见他神色如常,只平静地闭着眼睛。这蛊在李忘生体内已存在将近一天,期间他还与谢云流交欢过,但直到现在这人竟然都神志完好,灵台清明。拔出迷心蛊更并非易事,蛊虫流动时,受蛊者精神错乱的状况会更加严重,控制不住便会狂性大发,伤人性命,故魔刹罗才要提前将李忘生制住。 但现在看来她想错了,李忘生似乎全然不受这蛊虫的影响。 不多时,一只白色的蛊虫从李忘生的手腕滑出,剑光一闪,已被一直守着的谢云流斩成两段,而后谢云流赶忙替李忘生止了血,将他xue道解开。 “师弟,你觉得怎样?” “忘生无碍,多谢教主和方公子。” 两人向魔刹罗和方乾道了谢,魔刹罗却看着李忘生,满是打量的神色。 “我还是第一次见本教的迷心蛊失效,若非有孕在身,倒是很想和李道长交交手。” 又或者,干脆将他抓回苗疆,好生研究一下,只是看着一旁明显因为这句话再次对她起了敌意的谢云流,只得作罢,想想而已。 送走魔刹罗和方乾后,谢云流面有不虞地坐到李忘生身边。 “怎么中了蛊也不告诉我?” “这蛊对忘生没有什么影响,不想说出来让师兄担心。” “李忘生——” “师兄是如何将蛊拔出的呢?” 谢云流一惊,李忘生分明将他看得清清楚楚,但他看李忘生却总像在雾中观花,即使他已在对方的识海中走了一圈,却仍不能将他全然看透,他打小便恼他这般性子,总是似近还远。 “师兄,你中了迷心蛊后可是看到了什么?” “你不必再问,我不会告诉你的。” 他怎么可能将自己看到李忘生以各种方法死去的事告诉李忘生本人?还有那座将李忘生囚住的神秘宫殿。 似乎料到他会如此,李忘生叹道:“师兄,你不愿意说就算了,让忘生先帮你疗伤吧。” 谢云流却冷了脸,起身道:“你刚除了蛊,先好生休息,不必管我。” “师兄……” “我出去买刀。” 谢云流心中烦闷,刚出了客栈没多远却见方乾和魔刹罗并未走远,见他出来,已使眼色招呼他。 “哟,被赶出来了?”魔刹罗嘲笑道。 “我警告你,莫打我师弟的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呵呵,我看你关心你那师弟紧,一颗心都系在他的身上,可他那清清冷冷一副太上忘情的模样,你这腔春水怕是要错付了。” “我和师弟早已合道结契,休想挑拨我们的关系。” 魔刹罗嘲道:“早已合道吗?分明才是第一次吧。” “我等在这里就是为了告诉你,迷心蛊亦有催情药的作用,你师弟到底是受了迷惑,还是真的心甘情愿,怕还要两说呢。” “迷心蛊会放大人内心的念想,无论所愿、所求、所欲、所爱、所恨,所惧,皆会升怨憎,你师弟方与你共赴云雨,若真心爱你,岂会如现在这般平静?” 见谢云流脸色难看,方乾道:“阿罗你少说两句吧。” 魔刹罗却柳眉一竖,似憋着一把火,对方乾道:“呵呵,怎么就说不得了?便是我这般爱你,不也恨着你么?” “唉……阿罗,你不是早知道了,为何总揪着不放?” 魔刹罗不想理方乾,转头看向谢云流:“我看你既爱你师弟,亦怨他,否则现在怎不陪着他?” 被魔刹罗道出心事,谢云流不怒反笑:“这是我和他的事,无需旁人揣测。” “五毒教的教主,你真以为区区蛊虫就能迷惑人心?你可知今日我也中了迷心蛊?” “不可能!就凭你这心性……” “莫太瞧不起人了!” 方乾见气氛不对,忙道:“谢兄,我们先走一步,我在扬州等你,咱们改日比过。”说罢拉着魔刹罗走了。 谢云流在旁的一处铁匠铺买了刀,回到房门口却踟蹰了。虽然方才在魔刹罗面前表现镇定,但一颗心也被对方那番话弄得七上八下。按李忘生那清心寡欲的性子,怎会如此服帖顺从,莫非那蛊虫的作用是真的?识海中李忘生所想,究竟是他的真心,还是昏睡后被蛊虫所惑升出的幻觉?蛊虫在李忘生体内若真的没有用,他何必急着将蛊虫取出,李忘生一向心思深沉又头脑清醒,莫非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 李忘生该不会想不认吧?! 谢云流越想越烦,一脚踹开了房门,李忘生正在床上打坐,被这动静惊得一颤。 “师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谢云流神色阴沉地走到床边,按在他的腿上,轻轻摩挲。 “李忘生,你记得我们做过什么吧?” 李忘生脸红道:“师兄……才做了,要节制。” “你记得就好。” 李忘生心升迷惑,这才过多久,他怎么可能忘记,何况还是那样的事情。 “师兄,你究竟怎么了?自你杀了醉蛛回来后,便不对劲。若有烦心事,可否告诉忘生,忘生亦想帮师兄分担一二。” 谢云流却说:“魔刹罗和方乾恩爱非常,魔刹罗甚至为了他放弃一切,同他从苗疆私奔,但魔刹罗竟然也会怨恨他。”他心里想的却是,我差点杀了你,你便真的不怨我吗?究竟是不怨还是……根本不在意我? 李忘生叹了口气,道:“师兄,这件事我本来不打算说出来,在人背后议论终归不好,但既然你提到,那便说了也无妨,其实这在中原武林,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谢云流疑惑地看着他,李忘生这郑重的态度,是要说什么? “方乾在东海早已有了妻室,魔刹罗有怨怼,这很正常。” 万万没想到方乾竟还坐拥齐人之福,谢云流急道:“我和他不一样。” “师兄?你不是在问魔刹罗为何会怨恨方乾吗?” 原来李忘生和他根本就不在说一件事,谢云流摇了摇他的肩膀,气道:“谁要问魔刹罗和方乾和破事,我只是想问你,你到底在不在乎我?” 虽然李忘生完全不能理解谢云流曲折的脑回,但仍是从善如流地答道:“忘生自然在乎师兄。” “李忘生——你莫要敷衍我!” “师兄,要如何才是不敷衍呢?”李忘生闷闷抱着谢云流,道,“很多事情我想要问你,你却不愿告诉我。” “罢了,师兄你不愿说就算了,先让忘生帮你疗伤吧,这内伤再拖下去,可不好了。” 听了李忘生的话,谢云流心中一酸,这次没有再拒绝,难得老老实实盘腿坐好。李忘生的手抵在他背心,温暖的真气从背后进入四肢百骸,在他身上流动,如春风化雨一般,一如李忘生此人。 他不该怀疑李忘生的,他明明已经看到了他的真心,又或许,他怀疑的,一直都是自己。阔别九年,回到中原,但他却对现在的中原,一无所知,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连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此,也茫然一片。记起十年前的那个梦后,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为李忘生破劫而来,但醉蛛已死,死得如此简单,既然李忘生的劫数已了,他为何又会看见满头雪发的李忘生在大殿中受刑的模样?等名剑大会结束,李忘生自是要回纯阳的,到时候自己又该何去何从?难道真的要同他一起回纯阳吗?他果真回得去吗? 李忘生的内息太过温暖,如水一般将他裹住,谢云流渐渐觉得疲惫,只想将一切烦心事抛在脑后,便这样沉沉睡去。 “师兄果真累了。”李忘生将谢云流放倒在床上,伸出双指,贴近他的眉心。谢云流的眉心已不平展,或是多年来未有过开心的事,虽在睡梦中,眉间依旧皱出一个“川”字。李忘生犹豫片刻仍决定一探谢云流的神识,却发现谢云流依然在拒绝自己,只得无奈摇头,手指轻轻抚平他眉间的皱褶,又沿着笔挺的鼻梁向下,轻轻按在他干燥的唇上。李忘生怔了许久,恍然发现自己在看什么,见谢云流没有醒来的迹象,便壮着胆子去碰了碰他的唇,这才红着脸帮谢云流脱去外袍和鞋袜,又帮他盖上被子。 -- 谢云流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奇怪的建筑内,往上看能从建筑的缝隙中见得一线天际,仿佛被刀劈开一般,他看了看自己握刀的手,满是皱纹和暗斑,他已经老了。 “宗主,我已打听到消息,纯阳宫李掌教的确是……仙逝了。烛龙殿一役后,李掌教耗损过大,沉疴缠身,药石无医,就连孙仙医亲赴纯阳,也未能将他救回来。” 李忘生的死也一如平日里那般低调,纯阳宫未将他的死讯昭告天下,只有小道消息如风一般传开了。 “这不可能!” 未来得及细想,谢云流已抛下宗门事务,从舟山单刀匹马杀到了华山。李忘生已死,纯阳宫上上下下再无他的对手,只得任由他在华山横行。华山的一草一木他既熟悉又陌生,可翻遍了华山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李忘生的尸体。 谢云流茫然又愤怒,走到百尺峡边,那是少时他与李忘生时常练剑的地方,心中一时郁结,拔刀砍向了周围的山石,刀光闪动后,他却见到了一直揣在怀中的剑帖飘散在空中,被他的刀气一刀斩成了两段。 这张剑帖是第四次名剑大会前,他初回中原后,去找李忘生抢的,说是抢,实际上却是那人直接送给了他。怀着自己也不知道的莫名心思,谢云流又去重新抢了一张剑帖,这张剑帖便被留在了身边,平日里当做护甲一般放在胸前贴近心脏的位置。 这是十多年来,他与李忘生唯一还有关联的物品。 他同过去一刀两段,终于到了现在,连这封剑帖也断了,谢云流只觉肝胆俱裂,然不知为何,却冥冥中受到了某种指引一般,他一路用轻功飞到了华山最深处的坐忘峰,在火石洞内,他找到了已经没了呼吸的李忘生,亲眼证实了对方的死亡。 李忘生死后依旧是一脸的温和坦然的模样,似乎未受到任何的痛苦。他虽然死去,但身体却还未腐化,眉间那点朱砂依旧艳红。 那是一点浑圆的朱砂,非是太极阴鱼的模样,这一生,他们从未相爱,更莫提双修合道。 他未曾得到过李忘生,却已永远地失去了他,难道这才是真正的结局? 他不甘心! 他怎能甘心!! 谢云流兀地睁开眼,只觉得胸口压着一个沉甸甸的东西,原是李忘生趴在他胸口睡着了,对方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虽然睡去,但内景经的内息仍如暖流一般自行在两人身体间转动,是与梦里的风雪死寂截然不同的温暖安宁。 李忘生满头的青丝拂在他的胸口,他的容貌依旧年轻,额间是已扭成阴鱼模样的太极朱砂,只有闭眼后脸上温和的表情,与年老时无甚差异。 他又做梦了,这一次,他没有梦见十六岁的李忘生的死亡,却梦见了老年李忘生的死亡。 他在幻境中看见的那座大殿应当就是烛龙殿了,黑暗中,谢云流愤怒地拽紧了拳头,他绝不甘心于那样的结局,李忘生怎可与他再无关系,李忘生怎可扔下他一人活在世间。李忘生休想,他绝不同意! 李忘生睡得浅,谢云流一醒,他也醒了,一抬头便对上了谢云流的灼灼目光,黑暗中,那双如寒星般的眼睛却亮得烫人。 “忘生,与师兄结为道侣,可好?” 温柔低沉的嗓音让李忘生一颤,搭在谢云流肩上的手不自觉拽紧了对方的衣襟,这事来得有些突然,他应该禀告师父,师父若是同意,他自然愿意和谢云流结为道侣,可眼下…… 见他犹豫,谢云流又温言诱哄道:“我们已生米煮成熟饭,师兄不过要你一个口头的许诺,这般为难你么?” “师兄……忘生自是愿意的……” 这次总没那迷心蛊作祟了罢,谢云流想着,翻身将李忘生压在了身下。 备注:关于老谢建刀宗的时间线,作者根据写文需要修改为:老谢回中原-剑帖事件、名剑大会-与一刀流决裂并带部分追随者建立刀宗(刀宗雏形,此时类似组织状态)-宫中神武遗迹,洛风死,静虚一脉出走-纯阳门派事件-正式在舟山建立刀宗-烛龙殿-此后按老谢个人官方时间线走。 剑帖事件、宫中事件、门派事件、烛龙殿事件除了时间线被我魔改,其余均按出刀宗前的官方设定。 (12) 双修之后,谢云流的内伤比想象中痊愈得更快,李忘生体内平稳温和的内息与自己的功体融合,似乎连带着抚平了自己内心的燥郁。 李忘生醒得早,一早便习惯性地盘腿打坐了,谢云流翘着腿躺在床上,仔细回忆起了那个梦。梦里线索太少,除去李忘生的死,如今他记得最清楚的事,莫过于周围的人唤他“宗主”,梦中的他终此一生,都未回纯阳,而是成了刀宗的宗主,刀宗的选址更是在和纯阳离着十万八千里的舟山。回到华山后,所见皆是陌生的面孔,有一独臂的道士对他仇恨颇深,他甫一上华山,那独臂道士便对他破口大骂,更是不自量力地举剑便砍,但最终被一坤道劝下,那坤道便是李忘生先前提到的师父新收的师妹么?上官博玉没有出来见自己,洛风也不见人影。 思及此,谢云流问道:“风儿还好么?” 正在打坐的李忘生回道:“风儿一切都好,就是心结未解,每日只顾发奋练剑,忘生颇有些担心他的身体,还好师兄你回来了,恐怕只有你才劝得动他。” “博玉呢?” “博玉师弟依旧不爱练剑,却对丹道造诣颇深,恐怕忘生也不及他。” 谢云流听了,又问:“刀宗是什么门派?” “忘生未曾听过此门派,”李忘生有些诧异,“但江湖上门派林立,忘生可以去打听打听,师兄怎忽地问起这个?” “我随口问问罢了,师弟不必放在心上。” 谢云流暗想,看来刀宗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但门派的大殿和演武场都颇为气派,恐怕是此后几十年内发展迅猛,但一想到自己站在那大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