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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1)听说纯阳宫掌门仙逝了——可恶,他怎么能死 李忘生死了,亦或是用仙逝这个词更为妥当,听闻他摆下镇山河大阵,以玄剑护住整个华山山头,便在剑阵中羽化。 彼时谢云流人还在东海,他与李重茂已割袍断义,又言要削发偿还师恩,唯独对这个师弟,却不知如何面对,若仅仅是道歉,那必定是轻了,然说道一万句,也无法表达出他万分之一的复杂心情。 他那位师弟身为掌门持重,自是很少下山,而他日前陷在东海战局中,一时也寻不到好的时机回到纯阳,和解往事。 机会稍纵即逝,李忘生身死,他再也没有机会。 “听闻李掌门登仙那日,连终年积雪不化的论剑峰,都开出了花。”说书人还在滔滔不绝,却听“咔嚓”一声,坐在旁的那身着鸦羽黑衣的老者徒手捏碎了酒杯。 谢云流武功已至臻化境,不一日便行至华山脚下,还在山门处,便察觉山间有玄剑剑意流转,看来江湖中人说李忘生布下镇山河大阵,果真不假。然而谢云流甫一踏进山门,便被一股气劲拦住,他更是愤懑不平。 自从得知李忘生死讯,谢云流心中早已如火山烈焰汹涌喷发,竟是有当年入魔之感,内心激荡不已,更混杂着一股自己也说不明白的晦涩恨意,就连和李重茂割袍断义之时,他也不过自嘲自己半身坎坷竟是为了这般小人,但在明知自己误会李忘生半生岁月后,行至此依旧义愤难平。 谢云流按住那股气墙,运劲一声“开”,那大阵竟然不再阻他。镇内纯阳弟子知道有人闯山,已在里布好剑阵等着他,却谁也在他手下走不过一招,谢云流很快攻到论剑峰,果见玉清玄明笼在一柄巨大的气剑之中,悬在半空,想必便是阵眼了。 于睿、卓凤鸣、上官博玉均在剑侧,弟子已告知谢云流闯山的消息,他们心知拦不住,便干脆让守山弟子撤开。 “李忘生呢?”谢云流压抑着心中汹涌的恨意,黯哑着问出这一句。 “如大师兄所见,掌门师兄留下这剑阵,便已仙逝。” “李忘生怎会如此死了,你们骗得过别人,可骗不过我,今日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然那“尸”字还未说完,天色兀地暗了下来,日间还难得春风微拂,谢云流抬头一看,只见空中九枚气剑已排出了北斗七星之阵,气剑泛着冷光,似有雷霆之势,直直对着他。 谢云流暗笑两声,道,“还说李忘生已死,可不在这等着我呢?”却从心里莫名升出一股连自己也未察觉到的庆幸之感,幸好那人没死,否则自己与他的半生纠葛,竟要以这样的方式戛然而止,才真是情何以堪。 气剑来得又快又猛,谢云流堪堪躲过第一只,便出残雪挡下第二只,其后气剑在他脚下爆裂开出,第三只擦过他的发带,登时平日扎高的马尾已被打散飘至空中,又有几只已割裂他的外袍,浸出了血痕。谢云流被困在阵中,只道是李忘生果真恨他,布下此局引他入阵,剑阵威力之高,竟是他平生未见,却又恰好激发了他的武道决心,他颠沛半身,从来不惧的,便是与天斗狠。 谢云流只顾与剑缠斗,虽是浑身浴血,但很快进入了无我之态,气剑越快,他的剑便更快,倏然之间,竟然武学心境又有突破。 纯阳旁人无不感到惊诧,于睿此时便相信,李忘生从前总对她念叨的那些“大师兄惊才绝世是不世出的武道天才”等等一干换着花样不重复的赞美之词绝非夸口空言。何况她早已看出,这剑阵哪里是如谢云流以为的李忘生布下的诡计,威力之大绝非人力所能达成——那这便是天劫了。 谢云流的天劫乃是剑劫,并且因他心魔所致,剑劫化作李忘生平生所学,尽数而下,最后空中气剑汇成一股巨大气剑,正蓄力待发,谢云流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据说李忘生身前使出这招鸿蒙初开能把山崖劈开,他是断然不会去硬接此招。巨剑已然劈下,谢云流身如闪电,刀光火石之间已划出十字斩,天道剑,封破。 气剑以千钧之重劈在论剑峰上,连镇山河大阵中的的玉清玄明也被劈歪,谢云流却自气剑剑身中破开缝隙,气剑散去,原本散开的白发却变得色如乌墨,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终于从方才的生死一战中脱出,良久惊觉自己的变化,看了看自己的手,没有皱纹,只留下几个剑茧,又缓缓拿起残雪,果在剑中看到了自己年轻的容颜,剑眉斜入鬓发,双眼却是血红一片,如同厉鬼,而后赤红色从眼中渐渐消散,恢复清明,残雪似有感应一般,碎成残片,从他手中掉落。 仿佛前尘往事,就此揭过。 --- 李忘生的确没死,此时他正坐在长乐坊的一处小酒馆中,喝的却是茶,窗外风雪漫天,昆仑的凛冽风雪,似比华山的雪更来得萧瑟肃杀。 刀宗便是在这里吗? 他实在没有把握能否找到谢云流。 自烛龙殿归来,李忘生受了很大的内伤,虽以内景经调养,但身体却是一年不如一年,前些日子已觉察到自己五感渐钝,应是大限将至。那时东海战祸已起,已有向中原燎原之势,加之北方狼牙未平,李忘生便决定在最后的年岁里,在华山布下镇山河,至少护住纯阳这偏安一隅不受战祸洗荡。最终他是成功了,将真气全数渡入玉清玄明中,悬于论剑峰上,先前寻得的灵气地脉皆受到感应,互为犄角,形成了笼罩在整个华山山头的镇山河。 他在玉清玄明的剑尖之下,闭上了眼睛,五感渐失,他本应就此死去。 “忘生,为何放弃修长生道?” 微风拂面,李忘生睁开眼睛,似乎看见师父轻轻叹息,如同儿时那般抚着他的头顶。 “忘生心有遗憾,不愿放下,终是辜负了师父的期待。” 他渐渐明白,人生遗憾之事十有八九,可唯独这一件,却是不愿放下。他早前听闻师兄已在敖龙岛与李重茂割袍断义,但自己大限将至,怕是等不到师兄回纯阳了,不过也好,师兄总算是不会再被小人蒙蔽。 “忘生,你虽有遗憾,却无怨怼,罢了,你之前路不在此处,且归去吧。” 李忘生再睁眼时,看到终年积雪不化的论剑峰竟然开出了花,他看到自己毫无皱褶的手,看到乌黑的长发,额间的阴鱼也变回了朱砂一点,他竟修得了半仙之体,回到了弱冠时。 随后他便和于睿商量,依旧对外宣布他已死的消息,将派中事务交给卓凤鸣打理,便下了山。他本打算前往东海寻找谢云流,看看那人是否安好,然而还未出长安,便感应到玉清玄明的异动,奔回纯阳后,谢云流却已下山了。 原本李忘生本意只想把闯山之人挡在山外,故镇山河中玄剑剑势清明平和,然而此时阵中又多了行天道的杀伐剑意,闯山之人一旦进入,怕是立刻要被其中激荡剑气挫骨扬灰。 不用看,也知道是谢云流的手笔。 李忘生几乎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到谢云流那时的反应,果然便听到耿直的卓凤鸣师弟讲述了谢云流离去时的情景,那人说“李忘生学艺不精,连个镇山河竟然也会被剑劈歪说不定哪日就被人剑合一给爆掉”便大发慈悲地把玉清玄明扶正又给加了几层气劲,又云“李忘生妇人之仁,镇山河一味防守有何用处,不如加点行天道给宵小贼子一点颜色瞧瞧,也好叫纯阳弟子多点血性”。 李忘生几乎苦笑,确实,世间哪有人能同师兄相比,他苦心孤诣才想出的剑阵,师兄随手一点便能达成,从小到大,莫不如是。然而李忘生触碰到玉清玄明的气场时,却察觉出了一丝不祥煞气,看着那抹煞气在他指尖从清正的蓝色变成了刺眼的红色,随后钻入了他的经脉之中,惹得他的心脏一阵翻涌,仿佛看到当年那个满眼赤红,拿剑对着他,最后头也不回走掉的谢云流。 李忘生沉默良久,道:“师兄这劫是如何渡的?” 听完纯阳众人描述当日情景之后,李忘生越发不安,仙魔只在一念之间,虽然他不知道为何谢云流对他的执念,抑或说,怨怼,如此之深,甚至已成心魔剑劫,但他实在放心不下,便匆匆下了华山,寻谢云流踪迹去了。 这也是为何他现在出现在昆仑的原因。 他在长安的说书人口中说那神鬼志怪之事,提到了前不久不知哪里来了一位黑衣剑仙,把那祸害周边许久的山妖一击毙命。 “那剑仙长得可真是俊呐,可满脸煞气,眼若寒星,谁敢看他。他使的剑法也无半分神仙似的飘然,招招都是一击致命的狠绝杀招,被他救下的那村民看了,吓得连做了三晚的噩梦,直呼比山妖更为可怖。 “说是剑仙,怕是称作剑魔更为恰当。” 李忘生心中叹道,师兄果真还如从前一般,行事全不在意他人目光,脸上却不动声色:“他往何处去了?” “往北方去了,到处打听一个额间有朱砂的人,像是要寻仇一般。”说到这,说书人奇怪地打量了李忘生许久,又道:“诶,小道长,你可当心点,怕不是找的就是你。” 结(2)妖怪怎么能装成我的样子? (2) 在酒馆总是能打听到很多武林消息,比如说这几日浩气盟和恶人谷又在冰原激战,伤亡无数,又比如说这几天有数名在外的刀宗弟子匆匆返回昆仑,似是门派内有什么大事发生。 李忘生得了消息,便从长乐坊出发前去刀宗。昆仑虽也是终年积雪,但又与华山不同,冰原望去一片茫茫无际,不似华山那般险峻陡峭,也不似华山那般安静。行至玉虚峰山坳处,却突听前方传来一阵刀剑相撞之声,循声望去,但见三五个汉子把一个青年围住,那青年刀法精妙,却是渐渐不支。 又站片刻,那青年似是力竭,道:“亏你们还是武林高手,在此围堵我一个,算什么英雄好汉?” 对面那为首的汉子道:“你助那东瀛人残害我武林同袍时,何曾想过今天?这几日见你师兄师姐均返回刀宗,便料到你也会回,就在这等着你呢!” 那青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今日要杀便杀,但要我承认那未做之事,绝无可能!” 那为首的汉子又道:“死到临头,还敢狡辩?” 他正欲挥刀,却突感一阵强硬气劲迎面而来,竟生生将他逼退数尺,再回过神来,哪里还见那青年的身影,空中一人影已顺着山崖峭壁而上,似步履平地,他带领众人追至崖边,冰川依旧光滑清影,泛着着皑皑白光,却哪里还见那人的身影。 李忘生足尖轻点,施展逍遥游,不一时已至三重峰上。待他将那青年稳稳放在地上后,对方又恍惚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但见自己已在百尺之峰上,再行几步便至刀宗,而面前白袍广袖的道人正袖着手,看年龄不过弱冠,眼神古井无波,全然不似少年人那般飞扬洒脱。 “多,多谢道长出手相救!”良久总算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施主无事便好。”李忘生道,“贫道见施主武功,应是刀宗人士,恰好贫道想要拜访谢宗主,可否代为引见?” 李忘生先前在酒馆探得消息,又听了他们打斗时的谈话,便猜到应是谢云流回了刀宗,才召集弟子回归,好安排门派后事。 那刀宗弟子面有难色,心想宗主向来孤直桀骜,哪是会随便去见什么人的?然而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却见这道人似早已预料到一般,对方伸出了一直笼在袖子里的手,递过了一枚戒指。 “将此物交给谢宗主,便说是,纯阳故人。”李忘生微微颔首,“贫道在长乐坊等他。” 李忘生虽向来待人平和,但执掌纯阳已久,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持重威严的压迫感,竟让刀宗弟子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李忘生回到长乐坊的客栈内,将茶温好,这才伸出手,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拇指,不甚习惯。那戒指名为“天涯此时”,是他从毁坏的剑气厅内拾到的,之后便一直戴在手上,他知道那是谢云流的东西,戴在手上本只是图个念想,没想到却成了习惯,没了反而有些别扭。他不确定谢云流几时会来,便干脆盘腿坐在榻上打坐,到了掌灯时分,忽然听到传来两声“笃笃”的敲门声,便下了塌,打开门,却是难得怔住了。 门外那人穿着纯阳的蓝白道袍,莲冠高竖,剑眉英挺,眉眼间自是一股倜傥风流之意,不是谢云流又是谁。 “师兄……”李忘生没有料想到与谢云流再见面竟然是这番情景,眼前这穿着纯阳道袍的谢云流,竟让他升出恍若隔世之感,这竟然不是在做梦么? “师弟,久见了。”谢云流趁着李忘生发呆,已侧身进入屋内,他轻轻搂住李忘生,柔声道:“师弟这般想念师兄么?” “师兄,你怎么……”猝不及防地被那结实的臂膀搂住,李忘生微微颤抖,而后顺从地环住对方的肩膀,轻声道:“忘生的确很想念师兄。” --- 这已经是谢云流在屋内走的第十圈了,自从门内弟子送上了那枚扳指和李忘生的口信,他便焦躁地在屋内来回踱步。先前他四处打探李忘生的下落,恨不得立刻便将人抓住,然而现在,这人主动送到面前,犹豫的却反而成了自己。 本想抓住他好好问清楚——然而问什么?这似乎已经成了几十年的习惯一般,问,你那日为何要向师父进谗言?掌门之位就对你真的那么重要?你为何要设计我?为何要背叛我?末了为何还要假死骗我上山又加害于我? 然而这些问题,每一件的答案他都一清二楚,李忘生全然无辜,叫他如何回答,先是自己单方面的误会李忘生的背叛,后又依旧不信任他,未经细想便将把天劫当做了那人的卑鄙伎俩。 于是感觉做了混蛋事的那个人,其实是自己,谢云流走到第十圈的时候,又看了看桌上那枚还泛着冷光的扳指,扳指表面已被磨得温润圆滑,可见是一直被人戴在手上的妥善保管的,想到这些,谢云流心里莫名涌上一股酸涩的暖流,这扳指只是他在纯阳时众多不起眼的物什中的一件,偶尔和李忘生提起过,说给它取了个名,叫“天涯此时”,日后他若下山远游,便把扳指交给师弟,好叫他不要过分想念,见物便如见人。他当时也只图个新鲜,想着哄师弟开心,然而离开纯阳之后,对那人只留恨意,当然更记不得什么扳指。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这名字寓意十分美好——只是,谢云流拿起扳指,眯着眼睛又看了看,李忘生在这戒指上下了追踪术是什么意思?是小看他谢云流瞧不出这拙劣的跟踪术,还是笃定了自己会将扳指留下去见他? 哼,李忘生果然城府够深。 说服了自己的谢云流,如风一般离开了刀宗,往长乐坊去了。 -- “忘生,你可叫师兄念得紧。”男人的手已圈住他的腰身,唇贴在他的耳侧低声细语,屋里烛光闪烁,照得这一屋的氛围更为暧昧缱绻,李忘生已是双颊绯红,耳垂几欲滴血。 “忘生……”男人又出言蛊惑,“我心悦你已久,不如今日便与我结契合籍,可好?” 李忘生在迷茫中几乎丧失了意识,便想要沉溺于此了,他侧头摸着男人的眉眼,那双桃花眼此时如春波带雨,却像一把火烧得他心都要化了去,这个人真是叫他念了长长的一生,可这个人真如这般含情脉脉温柔地看过自己吗?他竟想不起来了。 这可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梦啊。 恍然之间,他已被那男人推至榻上,莲冠拆去,青丝铺了一床,那人见他没有反抗,勾唇一笑,欲去解他衣服,李忘生却兀地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血腥味从嘴中散去,他用手指沾了血,飞快地画了个符,轻喝道:“定。” 那人被定身符定住,动弹不得,却毫无慌乱,道:“你道行微末,何必挣扎?在美梦中死去,岂不是免于痛苦。” 李忘生微微喘着气,暗暗运气调息,不再说话。 那人又桀桀笑道:“你灵脉未通,何必做着无用功?凡人那点招式对我又有何用?待我冲开这符咒,看你逃去何处?” 两人僵持良久,从门外又传来一阵“笃笃”的敲门声,外头的人还未进来,却有一股杀气先行而至,那人方才还势在必得的脸已变得死灰。 来人一脚把门踹开,喊了声:“李忘生?” “大师兄……是你吗……”李忘生撑着一口气,轻声答道。 谢云流身上的风雪气还未散去,听到李忘生的声音又爆出几分煞气来,循声来到床前,刀光闪过,已将那帷帐切成碎片,看到床上交叠着的两人时,眼睛逐渐变红,竟是入魔之像。 “李忘生,你煞费苦心把我骗至此处,就是为了看你行这苟且之事?” “咳咳……是忘生学艺不精,让师兄见笑了。”李忘生躺着不动,只是苦笑。 觉察到李忘生气息不稳,谢云流方才爆怒的情绪稍微平息,一把将压在李忘生身上之人掀翻在地,这才发现他胸口定着一张符纸,再往上看,竟然长了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他一时受到冲击,愣在当场,连煞气也散去不少。 谢云流甫一靠近李忘生的房间,便感受到了一股妖气,自从修得半仙之体以来,谢云流便察觉出自己体内又多了一条灵脉,他体内灵气暴涨,甚至时有难以忍受之痛。但也因此也能感受到先前从未觉察过的灵气,更能从中分辨出好坏,李忘生房间内的这股妖气,虽不强,却是吝邪之气,故而他不做多想,便踹门闯入。他也当然知道许多妖怪常化作美人姿态,行魅惑之事,专靠食人精气为生,但他万未想到他那位平素清心寡欲、一心修道的师弟竟然也会着了此道,而那妖怪竟然化作他的模样,去勾引他的好师弟。 这实在是太过荒唐。 谢云流拔出腰间的长刀,便要将那妖物就地正法。 “谢……谢真人……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那妖物出言蛊惑,“你就不想知道,你这位好师弟,究竟是如何看待你的?” 李忘生脸色煞白,他此时也大概明白这妖物应是善于玩弄人心的,否则怎么会知道他那长久藏在心中的秘密,这个世界上,除了他,绝无第二人知道,他看了看眼前一袭黑衣,马尾高竖的谢云流,是了,这才是现在的谢云流,那个身着纯阳道袍,会与自己调笑的谢云流,如果不是在梦里,那便只能是假的,可即便是这样的谢云流,依旧是他心心念念之人。 心回百转,无处安放,然而他这份婉转的恋慕之情,却是万万不想让谢云流知道的。 谢云流因从前单方面的误会,正心烦着如何处理和李忘生的关系,听到这妖物居然敢戳中他的心事,更是心烦意乱,一股无处而发的怨气便全数朝着那妖物而去,须臾之间,刀气已将那妖物烧为灰烬。 “无耻妖孽,死到临头还妄图挑拨我与师弟的关系,不死何为!” 李忘生暗暗松了口气,却见谢云流周身被暗红之气环绕,那妖物连个灰也没剩下,心想谢云流这除妖手段未免过于偏激,而方才谢云流身上的煞气,与于睿所言当日的情景无异,心中又起忧虑。 谢云流抱着剑站在床前,看着李忘生,他这个素来连衣着都一丝不苟的师弟此时却衣襟松散地躺在床上,满头青丝趁得那玉一般的脸更白,几缕发丝顺着脖颈落在锁骨上,又没入衣襟的阴影中,再看那眉间的朱砂和染了血的唇,居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瑰异之感。 这不比方才那个妖怪更妖孽?谢云流突觉心如擂鼓,不敢再看,问:“方才到底发生何事?” 李忘生支起身子,拢了拢领口,才慢慢讲来,这妖怪装作了谢云流的模样,想骗他行那双修之事,幸好被他识破,武林中人的易容术不足以瞒过他的眼睛,所以他猜到是妖邪之物,便用定身符将其制住,当然略去了那妖怪如何哄骗他的种种细节。 “哼,这种小妖也能把你骗到,你真是……”谢云流刚想要出口嘲讽,却突然意识到他竟然感受不到李忘生身上的灵气,再去探那人的脉搏,灵脉空空荡荡,与普通人无异,“这是怎么回事?” 李忘生想到方才那妖物也提到了他灵脉未通,思忖许久,道:“许是因为我没有渡劫。”凡人想要修仙,都需经历天劫,而他这仙体却来得过于轻松,这便是原因所在吧。想要抽回手,却发现谢云流紧拽着不放,还自顾自地给输了真气过来,已帮他把经脉顺了一遍。 唉,师兄果真没有变,还是这般古道热肠,李忘生心里流过一丝暖意,道:“此番多谢师兄相助。” 谢云流最见不得李忘生这副古板正经模样,冷着脸“哼”了一声,算是回答,帮他顺好经脉后,又把把他往床的内侧拱了拱,自己径直躺在了外侧。 李忘生问:“师兄可是要睡在这?” 谢云流翘着腿,丝毫没有鸠占鹊巢的自知之明,道:“当然,省得哪个不长眼的妖物又装成我的模样,污你清白。” “……” 李忘生沉默半晌,见谢云流并未意识到自己这话是多么的不妥,便躺下翻了个身,不动声色地给他又让了些空间出来,顺便遮住自己红得发烫的耳朵,良久轻声问道:“师兄今后有何打算?” “本来没有什么打算,现在么,还得先去查明你灵脉的异样。”谢云流似已堕入梦中,却还嘟嘟嚷嚷嫌弃道,“李忘生,真不知你平日修道都修到何处去了,连飞升也要出岔子,要不是有我在……哼……” 结(3)我的心魔是一个下流胚子 许是因为终于找到李忘生的缘故,谢云流虽嘴上嫌弃,晚上却睡得甚好。早上醒来时,发现李忘生早已起身,盘腿在他身旁,闭目打坐。趁着李忘生闭目这会,谢云流才细细大量起对方的容貌,似是比自己离开之日的年龄要稍大一些,眉目已长开,更是温润端方。 李忘生以内景经在经脉中运转,几个周天后,终是无法忍受谢云流过于直接的视线,无奈睁开眼睛道:“师兄为何一直盯着我看?” 谢云流丝毫未觉得不妥:“想看便看了。” “……” 李忘生定了定心神,眼观鼻鼻观心,不再理他。 见他又是这般模样,谢云流轻哼一声:“多年不见,你还是这般无趣。”他穿好衣物,见李忘生还没理他,也不欲再打扰他,道:“我出去练剑。” 谢云流对昆仑轻车熟路,片刻之间寻到一崖边空地,他拔出腰间的刀,自残雪碎去之后,谢云流便用回了天丛云刃,他刀剑之术已至臻化境,用刀亦用剑,并无不同。自离开纯阳后,不论刀法亦或剑法,谢云流只求稳准快,练的都是一击毙命的杀招,然而今日他忽感觉到数十年未曾有的轻松,刀风卷着风雪,却不复往日孤愤杀意,更有酣畅淋漓大开大合之势,谢云流正在兴头,一时胸中激荡,不自觉间灵力从手间聚在了刀口,足下点地,情不自禁用上了逍遥游之轻功套路,一路乘风而上。 李忘生刚打坐完,收了内功,便见谢云流夺门而入,问道:“师兄这又是如何了?” 谢云流收起刀,拉住李忘生道:“你且带上剑,随我来。” 虽然谢云流极力掩饰,但李忘生却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欣喜之情,便从善如流跟他出门了。 “师弟,昔日我有一剑招,名为‘御剑成风’,今日我又悟得一新招,与这名更为相称,你且看着。”谢云流说罢便足下轻点,竟然踩着刀踏风而去了。 “这是……御剑之术?”李忘生见谢云流身形如鹤一般飘逸,顷刻间在空中已化为寒星一点,呆呆愣住了,耳旁只余寒风猎猎作响。他也曾听闻天上神仙有腾云驾雾者,自然也有御剑者,可日行千里,却未想到,谢云流在得道后短短数日,便悟得此招,心中仰慕更甚往昔,又忆起少年时与谢云流在山中修行的岁月,那人悟得新招,总要拉着自己第一个看到,谁知师兄后竟半生坎坷,他本该是这样剑仙一般的人物才对,好在师兄颠沛流离,道心却从未蒙尘,终是以手中刀剑,得证大道,而自己虽终日在山中修行,似在化外之境,却始终心困方寸。 师兄总是比他厉害许多。 李忘生思绪飘远,忽又察觉刀气如割风破雨之势回转,原是谢云流尽兴而归,他双手环抱胸前,乌黑的马尾在脑后随风飘散,一副飒沓风流之姿。如愿以偿地见到李忘生眼中来不及掩饰钦慕之情,谢云流终是神清气爽。 “如何?” “不愧是师兄。” “只可惜天丛云刃刀背太窄,想要站两人便觉拥挤。”谢云流看到李忘生背上的剑,眼睛溜溜一转,“不若师弟将剑借我一用。” 李忘生的剑剑鞘厚实,剑身比素日里佩戴的玉清玄明宽上许多,制式古朴,谢云流从未见过李忘生背过此剑。 谢云流拉着他站到剑上,道:“师弟可要扶好了。” 那剑腾空而起,李忘生见离地面越来越远,忽觉得天地辽阔,而又只余他与谢云流二人,难得拂去了往日里重重思绪,只觉得无限欢喜。 谢云流却是不满,李忘生站在他身后,两手却堪堪搭在他的肩上,生怕与他贴紧似的,他坏心一起,猛然加速,听见身后那人轻呼一声,而那双手在下意识间紧紧搂住了他的腰,人也贴在了他的背上,谢云流这才开怀。 他尚不能理解自己这份微妙心思究竟从何而来,但他向来随性而至,想做便做了。 “师弟,从前怎不见你背过此剑?” “此剑名叫‘鹿台’,乃是……” 耳旁却是呼啸风声,谢云流听不清,大声道:“风声太大,我听不清。” 李忘生无奈,只得凑到他耳旁,又说了一遍。 然而从“鹿台”两字之后,谢云流便再也不知道李忘生在说什么,他只感到那人温热的气息,顺着耳廓直到心脉,所到之处,无不令他灼热难耐,那心如擂鼓之感又来了,越发难以控制,霎时,灵脉暴涨,撕心裂肺之痛从五脏六腑袭来。 谢云流大喊一声,脚下控制不住,连人带剑直摔下去。万里高空,突生变故,李忘生庆幸好在方才搂进了谢云流的腰,不然此时那人便如剑一般摔出去。 暗红的煞气又从谢云流身体内溢出,谢云流眉头紧蹙,似在忍受极大的痛苦,李忘生无暇再顾忌许多,在心里默念剑诀,终是在两人摔在地上之前落下镇山河。 虽有镇山河护法,李忘生以自己作为垫背,还是被摔得青痛,然回过神来,却见谢云流双眼血红,已是入魔。谢云流冷冷地看了李忘生一眼,随手爆掉了镇山河气场,将他困在身下,手已掐在了他的脖颈处。 “师兄,你清醒一点。”李忘生蓄气于指尖,想要将谢云流推开,九转归一却被对方轻易化解。 谢云流的手只稍一用力,便能将李忘生的脖子扭断,却迟迟没有动作。他眼神阴霾地看着李忘生,良久,眼里的怨毒退去,却又换上了另一种更让人毛骨悚然的神色,赤裸裸地看着李忘生的唇。 那唇前日被李忘生自己咬破,伤口还未愈合。 谢云流低声笑道:“原是如此。” 李忘生见谢云流杀意退去,急道:“师兄,你快醒醒,莫要被心魔所惑。” “呵,啰嗦。”谢云流觉得他的话甚是刺耳,便捏住他的下巴,径直吻了上去。 李忘生瞳孔急缩,脑中一片空白,那人的舌头已然撬开他的牙齿,长驱直入了,手上动作也不曾停下,用力一扯,便把他的腰带扯开。 李忘生一清修之人,哪里受过如此刺激,他起先还奋力挣扎,然而口中空气已消耗殆尽,先前又被摔下,已然气竭,待谢云流放过他的唇舌,他几乎快要窒息。 谢云流眼中晦暗不明,拉开李忘生的衣襟,露出那浑圆肩膀,一口咬在上面。 “师兄……莫要行自己后悔之事……”李忘生忍痛道,他化出气剑,在两人上方布下剑阵。他先前在纯阳做出的镇山河大阵,便是寻得几处灵气丰沛之地,布下剑阵,将灵气导入剑中,最终让山中灵气汇入镇山河之中,此时他见谢云流周身煞气溢出,情急之下,寄出此招,试图用剑将那煞气导出。 这一瞬间,谢云流忽似清明过来,将他放开,盘腿坐在一旁,脸上青筋爆出,那煞气时强时弱,似在天人交战。 “无耻之徒,谁允你骑在我师弟身上撒野!” “你便不想见到你的好师弟,雌伏于身下,衣衫褪尽,玉体横陈的模样?” 谢云流握刀横于身前,气血翻涌,他却忍到:“前尘之事,我亏欠忘生实多,怎可再羞他辱他?” 心魔却嘲笑道:“口不对心之事,你做得还少吗?” 谢云流道:“勿要激我,谁都不可阻我道心,我自己也不能!” 当下神识之间刀剑交错,谢云流终是略胜一筹,但与心魔之斗耗损太大,他再睁眼时,浑身已被汗水浸透,一口血从喉间闷出,难得再复清明。 谢云流抬头便看见悬于头顶的清明气剑,原是李忘生一直在用剑阵为谢云流护法,虽算病急乱投医之举,却不敢有半分迟疑。 “师兄,你无碍了吗?”李忘生见谢云流吐血,忙凑到他面前,焦急问道。 谢云流道:“无妨,却是让师弟受惊了,实在是为兄之过。”看到李忘生时却又愣住,原来方才李忘生一时心急,还未顾得上整理衣衫,此时嘴唇红肿,道袍散开,那裸露在外的肩膀上还留着一个渗血牙印,一副被蹂躏的凄惨模样。 谢云流又觉气血乱窜,堪堪压下喉中的血腥味,气道:“李忘生,还不把衣服穿好,是又想将那心魔引出来吗?” 谢云流实在不知道自己的心魔为何会是那下流色胚,放荡狂徒,昔年在东瀛,李重茂与藤原广嗣为了拉拢他,也曾送上美女小绾,然而他只醉心于武道,心中孤愤难平,对权色之事更是厌烦,看了那些美人只觉得晦气,将男男女女全都打发走后才觉心头清爽,然而这心魔竟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欲对李忘生行那道德沦丧之事,心魔消失前说的话却更让他不安。 “吾之所为,实则汝之所欲,日后汝必将后悔。” 谢云流压下心魔残念,李忘生也整理好了道袍,只是嘴唇依旧发肿,谢云流暗自生气,自己竟然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真怕道心不稳,那色胚心魔又被引将出来,只得把眼神放向别处,道:“师弟,若以后再遇到此情景,你勿要管我,你灵脉未通,虽有剑阵护法,却不是那心魔对手。” 李忘生却说:“师兄,若要忘生丢下你独自逃走,是万万做不到的。” 谢云流知道李忘生的性子,这人虽性格温善,内里却最是坚韧执着,便道:“还是须得早日疏通你的灵脉方为上策。” 两人调息之后,便开始寻找那柄剑。以两人能为,要探得那剑并非难事,离那剑越近时,谢云流便渐渐突然觉察到一股陌生的灵力,果见前方一白衣文士,站在剑旁,似在等着这剑的主人。 谢云流心下警觉,将李忘生挡在身后。 白衣文士道:“在下在此等待两位多时。”眼睛却是看着谢云流,又说:“想必谢兄便是这把剑的主人。” 谢云流对这种忽然套近乎之人是见多不怪了,冷道:“真是不巧,这剑是我师弟的。”说罢掐了个剑诀,将剑还至李忘生手中。 那白衣文士也是个修成散仙之人,行至此灵山中,忽察觉到上方有强烈灵气滑过,虚看之下,竟是有人已经修成了御剑之术,后又见山中某处灵力暴涨,便知道又有不世出的高手修仙得道。他听闻前些日子华山有天劫异向,便猜到是谢云流,欲与之相交,没想到谢云流后面还跟了一个毫无灵力的人,而谢云流言语行为之中甚是维护,显然关系甚笃。他再仔细看李忘生,却又觉得诧异,这人灵脉未通,显然是未经天劫,却修成了半仙之体,这仙体未免也得来过于简单,心中便多了一分嫉妒敌视之意。 李忘生感受到这突如其的隐约的敌意,忽然想到从前,李重茂对自己也是这番,心道怎这诸多想要结识师兄之人均把自己视为眼中钉rou中刺,实在难以理解,又想谢云流天纵奇才,却无端招到小人,暗暗为师兄道不平。 “剑既已寻到,师弟,我们走。”谢云流不想与这来路不明之人再做纠缠,拉住李忘生便要走。 “诶,等等。”那白衣文士说道,“谢兄便不想知道自己身体煞气该如何消解吗?” “该如何消解?”开口问道的却是李忘生。 “此煞气缘来于谢兄天劫异常凶猛,数倍于他人,谢兄突破天劫后,自是灵力也数倍多于他人,然而灵脉初通,难以承受,灵力流转不顺,则成反噬煞气之害。” 这些事,谢云流早已猜到,不耐烦道:“所以?” “化解此煞气并非难事,只要寻一人合道双修即可。双修之人可助你将煞气化消为灵气,回复至灵脉之中……只是,”文士意有所指地看着李忘生,“这双修之人还需修为匹配最好,否者只是损耗自身,白白便宜他人。” “在下或可为谢兄介绍一二,若不愿意,下月也有论剑大会,届时有许多能人前去,谢兄如此天人之姿,自可寻得良缘,只是煞气反噬迅猛,勿要再拖。” 那文士自顾说着话,却没料到一股尴尬的气氛弥漫在谢李二人之间,李忘生不着痕迹地挣脱了谢云流的手,更惹得后者脸色阴沉。 谢云流已全然无视那文士,只对李忘生道:“我谢云流要化消煞气,自有办法,岂需此等下流手段?”见李忘生仍是窘迫,急道:“李忘生,你好生小气,那心魔所行之事,与我谢云流有何干系?” 谢云流招了剑来,一把将李忘生拽上剑去,困于身前,顷刻间御剑飞到空中,李忘生终是无法挣脱,只得随他去了。 结(4)以后这扳指可得戴好了,莫再随便交给他人 谢云流御剑行了一阵后,听到有潺潺溪流声,才放开李忘生,收剑步行。心魔之事多少让两人有些狼狈,在溪边清洗了一番后,谢云流才觉浊气散了很多,然后一阵阵乏意袭来。原本他从昆仑飞出时,也没想到目的地,只是御剑叫李忘生开开眼界,结果却遇到诸多事情,先是心魔后又遇到那令人不快的文士的文士,自己与心魔斗法消耗甚大,李忘生的体验应是更好不到哪去,谢云流难得感到一丝挫败。 李忘生在一旁整好衣袍,偏头温言道:“师兄,此间幽静,不如休息片刻?” 倒是听不出什么不快的情绪,仿佛方才发生的事全然与他无关,然而李忘生情绪越是平稳,谢云流反越觉得心中难捱,有时恨不得李忘生与他大吵一架才好,这种微妙心思已从前尘往事折磨他到现在,却始终不得缘由,谢云流只得压下心中烦躁。 两人找了一大树靠着,李忘生连休息时也坐得腰板挺直,谢云流见不得他那副端庄守礼的样子,故意歪着身子就往他肩上靠去,感受到那人身体一僵,却又没将自己推开,方才心情好转。 闭眼小憩时,谢云流难得想到了少时与李忘生一同在中条山修行的日子,彼时李忘生还是个会扯着衣角躲在自己身后、事事需要自己照拂的孩子,那时的师弟是多么可爱,逗一逗就会哭,哄一哄又喜笑颜开跟在自己屁股后跑,谁知后来越长大越呆板严肃,也不再同幼时那样依赖自己,无甚趣味。 待谢云流醒来时,林中叶间打下的天光已昏黄不少。他是被身边窸窸窣窣的动静扰醒,侧头去看李忘生,却发现那人身边多了一物。 一只通体雪白的白色狐狸,显而易见的是腿上受了伤,李忘生正以气劲画符试图治疗。 谢云流对李忘生的做法已是见怪不怪了,道:“你倒是好心,就不怕又是哪里来的吃人妖怪?” 李忘生笑道:“它没有恶意。”又解释一番,原来他方才打坐休息时,忽然感受到有一物往自己衣摆中钻,这才发现这只受伤的灵狐。 谢云流嘴上说着:“哼,你感受不到灵气,难道看这狐狸皮毛油光水滑的,便知它是个好妖?”手上却忍不住撸了一把狐狸皮毛,舒服地叹了口气,惹来那狐狸瞪眼抗议。 “有些事,不需通了灵脉,也是知道的,况且师兄,你应称它为狐仙。”李忘生说着,拍开谢云流的手,自己轻轻覆在那伤口之上,又用真气催动符阵聚灵,泛着蓝光的灵气从符中流至他手中。 狐狸的确是被灵力所伤,李忘生灵脉未通,只得借了周围的灵力来行治愈之术,谢云流心中暗暗称赞,不愧是我师弟,竟然能想到此法,然而见那灵气流动缓慢,效果甚微,未多想,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灵力倾泻而出。 李忘生的手生得修长白皙,谢云流的手指却是骨节分明,他将手盖上去时尚未想那么多,只想着将自己灵力给他一用,然而看了一眼后便再也挪不开视线,他只需稍稍一扣,便能将李忘生那手抓住,而后十指相扣,一时心猿意马,体内灵气又开始横冲直撞,越发汹涌澎湃。 李忘生感受到谢云流气息不稳,赶忙将那小狐治好,小狐亦感到不安,“呜呜”对着李忘生叫了几声,表示感激,转身飞也似地从二人掌中逃走。 “师兄?”李忘生反手拉住谢云流的手腕,急道:“可是那煞气又开始反噬?” 总算不是十指交叠的姿势,谢云流堪堪回过神,他看了看李忘生,若不是后者脸上担忧神色无疑,又唤他回魂,他真的要怀疑是不是李忘生趁他不备偷偷给他下了蛊?否则他为何总是这般,血气乱涌,心慌意乱? 谢云流难得在心里默念了三遍静心诀,总算是冷静下来,便想着转移话题,问了李忘生灵气之事。李忘生直言,在昆仑被妖怪纠缠时,他用定身符将那魇妖定住,被心魔困住时情急之下又寄出了剑阵,此时想起,二者缘由一致,皆是借了天地灵力,融会贯通,化为己用。纯阳弟子画符炼丹除魔,方士画符聚灵洗涤冤魂,该是同样道理。 谢云流心想,心思这般缜密,倒是李忘生的作风,李忘生一向勤奋刻苦,也不是那自怨自艾的心性,他知道自己灵脉不通,便找寻他法自保,总之是不得依附于他人。谢云流对此虽偶有失落,也爱嘲讽李忘生学艺不精,实则喜欢师弟这坚韧的性子,自己的师弟该当如此。忽又觉得技痒难耐,若不是李忘生少了这条灵脉,他真想按剑与他好生切磋一回,想到无法与李忘生对剑,谢云流又隐隐愤怒,他的师弟怎可长困于此,虽可借势天地,终究不是良策,否则方才,李忘生治愈小狐便不需要自己帮忙了。然而李忘生现下状况,却又不得不比从前更依赖自己,想到少时自己想要背李忘生上华山栈道,却被那人温言拒绝说“忘生可以自行前往”的倏然失落,两相比较,谢云流心中又升出了许久未有的愉悦满足。 李忘生哪里知道谢云流心中如此纠结,还在自顾自说着什么“凡间道士抓鬼用的法器也应是此类,将灵力固着在器物上,便不需再催动法阵或符箓”云云。 终于是发现了谢云流的走神,李忘生问道:“师兄,你有在听吗?” 谢云流虽然走神,毕竟悟性远非常人可比,只听到“法器”两字,便灵光乍现,道:“师弟,若我将灵力附在剑上,你便不需再起剑阵。” 说罢便召出鹿台,将灵力缓缓送入,然而那灵力只附着片刻,便消散开去,谢云流又试了几次,依旧不行。他抬头看着李忘生,见那人摇了摇头,说法器并非如此简单便可制成,又说算了,谢云流却脾气上来,非要再试,李忘生倒也不催他,便在一旁静静看着。 然而数次之后,谢云流便知道单用蛮力非是可取之法,他抚着剑陷入思索,想着想着便盯着对面李忘生的脸出神了,良久自语道:“师弟,我记得你额间朱砂早就化成一尾阴鱼,为何现在……想必是因为灵脉不通,故又变回了朱砂一点……是了,阴阳相交方可生生不息……原是如此……” “此物应可一试。” 谢云流从怀中拿出那枚扳指,或许我可用此圆造出阴阳太极——便可循环往复,生生不息。他试着用灵气造出太极阴鱼,注入戒中,果见那淡蓝的灵气在环间往复流转,渐渐没入扳指,那戒指外表看来如寻常一般,却暗有气息流转不停。 李忘生几乎错愕地看着谢云流,后者已拉过他的手,不由分说地将那扳指戴回了他的拇指上,连位置都拿捏得分毫不差——在那个他戴了几十年的位置。 “师弟,可得戴好了,以后万勿再随意交给他人。”谢云流朝他笑道,一副“师弟快来夸我”、“我不介意你再崇拜我一点”的得意神色,却不知道他此番举动已让李忘生那颗本就不甚牢靠的心,顷刻间山呼海啸,摇摇欲坠。 原本他意外修得半仙之体后,只打算远远看一看谢云流,便寻自己的道去,或许撇开前尘种种,将目光从那人身上挪开,几十年若不行,数百年后,他总能寻得一方新的天地,就此慢慢放下。然而机缘巧合下,他竟又与谢云流同行,而那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这一池春水搅动开去。 谢云流见李忘生迟迟没有答话,暗想奇怪,他这个师弟最是守礼,这时却没听见他说一个‘谢’字,疑惑地看向李忘生,在那人脸上看到了意料之中的神色,欣喜、惊讶、钦佩、仰慕,却又意外地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如同错觉般的感伤之情,在这向来温和得如一口深不可见的古井、从不展露一丝负面情绪的脸上。 “师弟,你怎么……”谢云流忽觉心中刺痛,说话竟也变得小心翼翼。 李忘生那情绪一闪而过,复归平静,将手收到了袖袍中,轻轻摩挲那扳指,面上依旧沉沉无波,只微微勾了嘴角:“师兄为忘生考虑良多,若言谢,反倒是轻了,忘生定会好好保管。” “什么呀,谁要听你说这个?”谢云流知他没说真话,但难得有所顾忌,没再追问。 扳指绕着他的拇指,周围灵气循环不息,更如暖流环绕于身,李忘生忽地想起了自己布在纯阳的剑阵,倘若剑阵中的灵力也是如此流动,循环不息,那是否……他眼神忽地亮了,道:“师兄,忘生忽然记起一事,想要回纯阳确认一番。” 此话一出口,却见谢云流脸色复杂难明,半晌不语,李忘生这才意识到,师兄那心结怕是还未彻底释怀,只得说:“此地离华山尚远,师兄若不愿……便罢了,届时忘生去去就回,总归不会让师兄等太久。” 李忘生台阶都给他顺好了,又没逼他上山,谢云流也不好再甩脸拒绝,何况李忘生言语之中似乎已经默认不会与他分开,终归会来寻他,这个认知让谢云流心中微妙愉悦,但此时若表露出来,似乎又像是着了李忘生的道,便假意咳了两声,道:“你又走不快,为兄便勉为其难陪你走一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