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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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谢莉还处在半睡半醒中,摸了摸身边没人。她差点以为自己在家,迷迷糊糊睁眼才发现这里的装修风格十分雅致,收拾得很干净。晚上开了灯氛围浪漫迷离,白天醒了也就那样。 她简单冲了个澡,淋浴间旁边的台子上放的是之前醉酒弄脏的衣服。谢莉想不起具体是什么时候,但记得那次穿走的甘贡的衣服早被自己忘在了衣柜里。 甘贡准备了简单的早餐,两个人一起吃的。单面煎蛋是个同心圆,火候刚好,撒上了一点调味料。调情的话容易说,可这种气氛有一种同居的错觉。甘贡今天早上有课,所以起得早,上班时捎了谢莉一程。 谢莉回家,才开门就闻到了一阵淡淡花香。她问:“花是史密斯送给你的?” “嗯,是不是很好闻?”珀心说。 “你很喜欢花吗?”不论是鲜切花还是开在路边的花,谢莉没有多大感触,跟旁边的草坪没什么区别。 “当然啦。人总是会喜欢漂亮的东西。” “你觉得史密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我和他也没认识多久。”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有一点奇怪。”玛丽·裴年轻漂亮,足以令男人一见钟情。但史密斯看玛丽的眼神中所带的爱意未免过于浓烈,好像他很早就爱上了玛丽。也许他们是命中注定的爱人,也许史密斯只是想做一次花花公子。 “能和英格玛先生成为好朋友,说明他不是个坏人。其实,他带给我一种非常亲切的感觉。” “看来你对他印象不错。” 珀心看得出来,甘贡很喜欢谢莉,而谢莉却并不在乎感情上的事。不过她愿意相信,甘贡对谢莉来说还是不一样的。 --- 傍晚的时候下了雨,到了晚上还吹着凉风。艾伯特和甘贡又到他们的老位置吃夜宵。甘贡坐下后脱了外套,里面还穿着一件灰色羊毛衫。他们依旧点了老弗兰克的拿手菜。 艾伯特问看着甘贡背心的领口,说道:“穿这么多不热吗?” “还好吧,今天下雨了有点冷。”甘贡说。 “都快到五月了,怎么会冷。” “你跟我爹似的,老觉得别人不冷。可能是我来自东南亚,不那么怕热但怕冷。” “日本人也是亚洲人,为什么他们不怕冷?” “别的人我不了解,至于我的爸爸,他确实不怕冷。或者说,他习惯了冬天的冷。在我意识到主动要求多穿衣服之前,没在冬天被冻死真是个奇迹。” “听说他们从小锻炼大和魂,所以不怕冷。” “我爸爸小时候家里太穷了,没多少衣服穿,一家人只能冻着。” “只是这样?” “就是这样,生活所迫。也因为贫穷,身为长子也不得不去当艺伎学徒补贴家用。他在出道后遇到了某个人,谈了一场恋爱,于是全家都有人接济了。” “你们家的爱情故事真的很神奇。”也许是因为从小认识瑞恩和光树,所以艾伯特对于同性恋没有抽象的厌恶。 “缘分是一种奇怪的东西。”甘贡知道他们非常相爱,生活和时间是最好的证明。至于久远的开头,也许不那么重要了。 “我还是觉得玛丽喜欢的人是你。万一你和谢莉的关系结束了,你作为竞争对手就太可怕了。” “玛丽才十八岁,比我的学生还小,我怎么会爱上她。” “你的年纪刚好是她的两倍。可你的家长们相差十七岁,也挺相爱的。我妈也比我爸年长十岁。性别和年龄都不是问题,因为爱情可以战胜一切。” “我更喜欢同龄人。谢莉比我小六岁,在我能接受的范围内。” “你能保证吗?” “我保证我不会成为你的情敌。” 艾伯特相信甘贡不会骗他。 吃完了夜宵,艾伯特和珀心走在潮湿的冷夜中。艾伯特想到,也许甘贡和谢莉正在某个地方浓情蜜意,一片火热。吃饭之后,艾伯特身上还有一份残留的热感。凉风拂过面颊,舒服极了。 艾伯特看着珀心,问道:“你冷吗?” “不,这样的天气很舒服。”珀心说。 “下次我们一起去看电影怎么样?” “其实我还没看过电影。” “你想去吗?” “嗯。那我们看什么电影呢?” “爱情喜剧怎么样?” “好啊。” 临别的时候,艾伯特小心地吻了珀心的左脸,说道:“晚安,亲爱的玛丽。” 珀心踮着脚吻了艾伯特的脸,说道:“晚安,艾伯特。” 肤浅无聊的爱情喜剧不是艾伯特喜欢的类型,但很适合烘托约会的气氛。他买了大桶爆米花和两杯冰的牛奶咖啡。珀心的听力可以理解电影的大致内容,也会因为幽默的对白而发笑。偶尔有理解不到的地方,艾伯特也会为她解释。 片尾放映,灯光亮起。离场之后,艾伯特问:“你喜欢这个电影吗?” “这个电影很有趣。”珀心说。 “它给大家带来了快乐,”简单的剧情似乎没什么好说的,艾伯特问,“你想看歌剧吗?” “想看。” “看歌剧的时候,大家都会穿得很正式。我们去买几条裙子怎么样?” 珀心没有拒绝。艾伯特的车停在一间女装专卖店外面。走进店里,艾伯特一眼就注意到了假人穿着的暗红色长裙。长裙有方领和泡泡袖,腰线较高,黑色的腰带在背后打了个蝴蝶结,裙长目测过膝。 “打扰一下,这条裙子有适合我女朋友的码数吗?”艾伯特问店员。 虽然他们没有确定关系,但珀心默认了艾伯特的这个称呼。 女店员上下打量了一下珀心,说得:“先生,我们店里每件衣服只做一件。这件衣服小姐应该刚还能穿上,我拿下来给小姐试试。” 珀心不喜欢这个颜色,但还是想试试看。在试衣间换衣服的时候,珀心把玉牌塞进了随身的小包里,出来的时候递给了艾伯特。这是她在二手店买的,大小刚好够用。珀心在全身镜前左右转了转身体。艾伯特看着珀心,红色衬得她的肤色更为白皙,只是鞋子不太搭配,脖子那里空空的。 玛丽也有一条红色的订制裙子,是父亲送给她的二十岁生日礼物。那也是玛丽多年来最喜欢的一条裙子。包括二十岁生日当天,玛丽此后的每个生日都穿这条裙子。即使老艾伯特送她很多新裙子,也改变不了这份独特的喜爱。颜色一样,面料差不多,玛丽的裙子是抹胸加高开叉的款式,腰部有褶皱设计。 “我感觉这个颜色不太适合我。”珀心说。 “你穿着很漂亮。”艾伯特说。 “小姐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混血儿,你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店员说。 “我想试试那件白色的裙子。”珀心说。 白色裙子是有短袖的露肩款,弧形领口带着宽型蕾丝荷叶边,收腰偏上,裙底带有拼接设计,裙边在脚踝之上。 珀心看着镜中的自己,说道:“这条裙子有点像婚纱。” 珀心想到曾祖母和曾祖父的结婚照片。曾祖母穿着华丽的白色婚纱,手里捧着一束白色洋桔梗。照片中的两个人看上去非常幸福,仿佛一辈子都不会分开。那时候的少女无法预想到未来天翻地覆的命运。按照迎月的遗愿,政关让祖母穿着这套婚纱下葬。 “婚纱比这华丽得多。”艾伯特说。 艾伯特见过的最华丽的婚纱是艾米丽姨妈婚礼上穿的那条,虽然只是照片。她本人曾讲过两个故事。这条婚纱的第一任主人是一个英国公爵的女儿,她穿着婚纱跟家庭教师的儿子逃婚到新大陆。这件婚纱甚至见证了一个庄园小姐和黑人女仆的爱情,她们差点被当做女巫烧死,连带着小姐身上的婚纱。 “我更喜欢这条裙子。”珀心说。 “不试试别的裙子吗?”艾伯特说。 “我确定,我最喜欢的是我现在穿在身上的这条。” “这条深蓝色的好看,还有淡绿色的和浅紫色的。不试试吗?” 珀心还是试了好几条。等她穿回自己的衣服,艾伯特已经准备把合身的六条裙子全买下来。珀心不需要这么多。二人讨论一番,最终买下了最开始试穿的两条裙子。她看着一张卡从一个小机器里划过,付款就完成了。她总觉得这个结算的动作带着一种非真实感。 “感谢惠顾。”店员说。 买完了裙子,艾伯特又带着珀心买首饰。珀心有耳洞,是她出生几个月的时候扎的。多年来她都带着一对不显眼的银色耳扣。珀心挑了最朴素的银耳环和一串小珍珠项链。艾伯特很喜欢那条红宝石吊坠,珀心当然拒绝了。她想:假如自己是个骗子,艾伯特这种人也太好骗了。他什么都不缺,最不缺的东西是钱。 试了高跟鞋,珀心实在不适应。她选了一双中跟的小皮鞋。最后,艾伯特买了个黑色小皮包送给珀心。为了看一场歌剧准备那么多东西,令人疲惫。珀心明白,艾伯特只是想送点东西给自己。她愿意收,但不想收到太多。她和艾伯特的关系还没有那么确定。 --- 金氏芳带着一些食物来到政关家里。严格来说,这里曾经是阿芳的丈夫裴福刚的家。在丈夫战死之后,独生女阿芳带着她的独生女裴氏妮回到了自己家,与母亲裴氏喜同住。这里就让给了政关一家人居住。这个村子的大多数人都姓裴,祖上要么是裴氏旁系,要么是裴家的奴仆。 “芳姐,你又带东西来了。”政关说。 “正好多做了一些点心。我妈不爱吃这些,小妮也是,我一个人又吃不完。”阿芳说。 “喜阿姨最近身体好吗?” “我妈很好,要是裴主任能常去看她,她能活到一百岁。” “叫我名字就好。” “小时候我妈就不让我叫你名字。现在不是小少爷,是主任了,那就叫裴主任。” 喜阿姨是政关的乳母。政关出生之前,喜阿姨生下了丈夫的遗腹子阿芳,生活十分贫困。她的姑妈是迎月的侍女,终身未婚。凭着这层亲戚关系,她成了小少爷的乳母。 喜阿姨对政关视如己出,对他的爱甚至超过了亲女儿。她不理解小姐,这么漂亮的孩子怎么舍得从手上往地上摔,怎么舍得从来不看一眼。幸好襁褓厚实,政关毫发无损。 “阿刚战死之前,他要我照顾好你和小妮。结果却是你在关照我。”政关说。 “大家互相关照。更何况,你这份职业关照着村子里所有人。”阿芳说。 阿刚从小就喜欢阿芳,但阿芳喜欢的人是小少爷。政关没有什么爱国心,他参军只是为了能死在战场上。阿刚知道阿芳担心政关,于是也跟着一起参军。如果阿刚没有救政关的话,世界上早就少了一个痛苦的人。 “阿关,你一定要活着回去,去见阿芳。你知道,我爱她。如果你能活着回去,和她结婚……小少爷,快跑……” 阿刚的遗言像一种名为活着的诅咒。因为阿刚救了他,所以他不得不背负阿刚的生命活下去。可是,他做不到,或者说,做不好。政关天生皮肤白,晒也晒不黑。他很幸运,几乎没受过致命伤。 逃跑的时候,政关右膝盖偏上的位置中弹。被打中了动脉,血流不止。他躺在战友们的尸体上,看到美军清扫战场。他留下了最后一枚手榴弹,可以等别人走过来同归于尽。可是他没有。他在最后关头,举手投降。不到半年,美军和越共暂时停战,交换战俘,政关重获自由。 也许是中枪的后遗症,政关走路的姿态永远恢复不到以前的样子。在雷雨天,伤口会隐隐作痛,就像时不时来袭的心脏疼和头疼一样剧烈。政关留在后方从事文职工作,后来随着上级安排来到刚插上胜利旗帜的西贡。就在这时,政关遇到了第一次心动的爱人。 一个被美国男人抛弃的情妇,一个被白人父亲抛弃的混血女儿。政关在这对母女身上看到了祖母和母亲的命运。同样拥有无双的美貌,同样承受着命运的不幸。正是这份命运,他轻易违背了对战友的承诺。政关直接向香玉求婚。他们找到一个教堂,里面的南越教父孤独地一个人坐着。他见证了一场仓促的婚礼。 比起阿刚,阿芳更关心政关的安危。当她亲眼看到政关平安归来,多年的担忧烟消云散。然后,她注意到政关身边的漂亮女人和混血女儿。那个女人十指纤纤,和离家出走的大小姐那双手一模一样,那是只有享福的人才会有的手。 “这孩子叫什么名字?”阿芳问。 “珀心,裴珀心。”政关说。 “其实她长得和大小姐很像,你看着头发和脸型,挺像的。” “我也觉得她长得像我的母亲。”政关记不清母亲现实里的容颜,只记得照片。他离开的时候只带了祖母的照片,后来在战场上遗失了。他现在连照片里的母亲都要回忆不起来了。 政关心脏不舒服,于是香玉出门送客。走到外边,香玉突然说了一句:“如果关哥没有遇见我,你和他在一起的话,你们都会更幸福。” “阿玉,你们在一起就是最好的。因为只喜欢你。”阿芳说。 “芳姐,谢谢你。如果没有你帮忙,珀心不在,我真不知道这个家要怎么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