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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离火无忌问了出来,到底还有谁来找过大师兄。

    “逍遥游。”西江横棹过了一会儿说:“那时候我和千金少打算一起去星宗,他问我,要你活着,还是死得清白——就这一次。”

    离火无忌一时间无心再问了。

    过去的事,他唯独不愿意大师兄知道的这么清楚。而逍遥游来了一回,安抚了刀宗的反应,这是他从前未曾听说的。

    气氛太沉重,离火无忌回过神来说:“我不会轻易死的。那时候我才刚刚生了大师兄你的孩子,怎么舍得轻易死了。”这句话真心实意,说的轻快,西江横棹看了看他,神色仍然不能轻松:“你要走就走。两年,我不是等不起。”

    离火无忌轻轻嗯了一声,西江横棹伸出手,待要碰他的头发,又慢吞吞的停着,离火无忌抓住了他的手,牢牢看着他,脸凑到掌心上。怔怔的,傻傻的,半晌,慢慢放下了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交叉,握紧了手中的手,离火无忌低声道:“从前你也让我等了很久。上辈子,我和大师兄一定是冤家对头,这辈子互相折腾来了。”

    西江横棹揽住他的肩膀,抱紧了人,这话一点也不好笑。

    星宗里,正准备着过年,但丹阳侯这个管事的人闭关去了。大家都有些猜测,颢天玄宿从山下回来,吩咐下去,洗了个澡,但他这一番苦心没有太大的用处,丹阳侯在外面等他了。

    苍苍过了一阵好日子,被师叔抓了个耽误修行的现行,丹阳侯神色肃然:“苍苍,嬉笑放任,成何体统!去练功!”反正不管怎么说,最后三个字都是去练功,苍苍垂下小脑袋恹恹答应了一声,准备去了,师叔在后面加了一句:“一会儿考校这两个月成果。”

    问心和无愧噤若寒蝉,苍苍小脸惨淡,特别的虚,师父走了,问心先说话了:“看你还逃不逃修行。”苍苍装傻一样说:“问心师姐,苍苍也有努力啊。”

    “努力让宗主看你怎么胡闹?我看你是走火入魔。”问心嗤之以鼻。

    “苍苍过了年就十一岁了,这个年纪,师兄和我都在抓紧苦学,他还如小孩一般全无定数。”丹阳侯一想到刚才苍苍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我闭关两个月,看来他全无长进,荒度时光。师兄……师兄是见过那个人了,自然无心与我交谈。”

    “丹阳,”颢天玄宿身上的信香还没散,他也没打算隐瞒,只拿其他事情抬出来:“你略通药理,可看得出这手串的材质模样,有何奇怪之处?”

    丹阳侯接过了手串,情不自禁看了片刻,道:“黄杨木的手串,内情如何,我带回去看一看。师兄为何关切此物,此物是从何而来?”

    “青冥那里得来。听说他起了疹子。”颢天玄宿道:“我也只是……稍有不放心。”

    “我自会去查。”丹阳侯一听是大徒弟的事情,也上了心:“胡闹,好在未出大事。”

    颢天玄宿看着师弟,没把青冥从苍苍那里抢来手串一事说出,事关无忌,他们都有关心则乱的毛病。离火无忌和从前不同了,这个感觉隐隐约约,挥之不去,让他觉得放心不下——其实十年改变一个人也并不罕见,但他说不出其中微妙的不同。那些冷漠和刻薄后面,对他的发泄和不满背后种种,无忌是真心不再忍耐他了。

    如果当初能说得出来,也许他们不至于到今日。

    颢天玄宿隐约有些疲倦,他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叠好的纸,丹阳侯看了看,收了起来:“师兄想必很累了。”

    “你呢,丹阳。”

    丹阳侯一时间不自在,微微侧身,闪避师兄的探究。两个月前,是他们久违的一次争执,师兄只说了一句话,戳中了他心里的痛处。

    “师兄不是知道?”丹阳侯冷硬的说:“我闭关思过了,闭完了。他的过又怎么说。”

    颢天玄宿轻慢的叹息,这叹息比责备更让丹阳侯受不了——师兄若是责备他,他还能辩解,但只有失望的叹息,他又能如何呢?

    颢天玄宿缓缓道:“丹阳,你还在意他,是不是。”

    丹阳侯回过神来,沉默太久,答案不言自明。这答案说出来会更难过,颢天玄宿也很无奈,有了这么多年的牵牵扯扯,他已经不觉得师弟还在一根筋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了。

    “你也累了,去休息吧。”颢天玄宿结束了这段对话。

    丹阳侯离开了,闭关思过之前,他们发生了一点不开心的冲突。师兄对他说,若你觉得无错,也可以不去闭关。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没有任何错处,但也仅仅只有一刻。纵然对自己说了谎,站在师兄面前,丹阳侯心里依然有着令人厌恶的一杆秤,称量别人,也称量自己。

    他闭关了。

    别人不知道,只有他们师兄弟清楚,他为什么闭关。

    丹阳侯抓紧苍苍的功课,十来天就把苍苍管得愁眉苦脸,他越看越觉得这两个月闭关是个巨大的失误,苍苍的功课勉强拉上来,看着苍苍拂尘七神断的进度,仍是皱眉。

    “和你娘亲一样,不管就没点自觉,平白浪费你的天赋!”丹阳侯严厉的瞪过去。

    苍苍收了拂尘,落在臂弯里,眨着眼睛:“师叔,见过我娘亲吗?”

    丹阳侯一顿,勉强转过身去,不理他,苍苍练功练得辛苦,好不容易听到一个感兴趣的话题,哪怕是严厉的师叔,也硬着头皮追问:“爹亲说,我娘是大美人。”

    “哼,他倒是敢吹牛。”丹阳侯道:“红颜白骨有什么要紧,你练好功夫自然人人敬畏你。苍苍,你心术若学了他,我必不饶你。”

    苍苍不敢说了,慢慢吞吞哦了一声,就去旁边休息。中场休息,丹阳侯身不由己的想了一会儿,一时恼怒起来:什么大美人,真是不要面皮的瞎吹。又转向苍苍,道:“你爹还说什么?”

    “什么?”苍苍一时接不上。

    “你娘的话,他还说什么?”

    “爹亲说,娘亲去了很远的地方……”

    丹阳侯大怒:“他胡说!”

    “那师叔知道娘亲在哪里?”苍苍变脸得快:“师叔是不是认识她?”

    丹阳侯进退不得,语气生硬:“你多说一些,也许我认得。”

    苍苍仰头,明晃晃天真的笑脸,他从来不记仇,喜滋滋的说:“爹亲说娘亲长得很漂亮,长头发,很好看,武功也很高,又疼爱我,特别喜欢我……娘亲身体不好,要养病才走的,等她病好了就会来找我们。对了,娘亲特别喜欢蝴蝶……”

    “蝴蝶?”

    苍苍用力点头,忽然又疑惑了一下:“苍苍喜欢蝴蝶,也喜欢蜻蜓……”他说的都是孩子气的傻话,丹阳侯一时间回味不过来,问了个他想知道的:“你娘身体哪里不好?”

    “娘亲有心疾,爹亲说娘亲练武功,咳咳,走火入魔,”苍苍用了师姐的口气,浑然不知这用词的严重:“娘亲来找我,我一定不惹娘亲生气,娘亲身体不好,我身体很好啊,我可以帮娘亲揉心口的。”

    丹阳侯终于回味过来了,他站起来,仿佛前后两重山壁,缓缓逼来,无形之中,他重重吐出一口气,扔下无知小儿:“苍苍,去练功!”

    到了过年的时候,丹阳侯也没瞧出什么不同,手串还给了师兄。

    苍苍被他憋闷坏了,数着指头算爹亲还有什么时候来。星宗之中也有弟子要回家过年去,家里面有亲人的,一年到了头肯定要回去看一看,丹阳侯安排完了,想了想离火无忌也该来了,嘱咐山下的人得了消息直接告诉宗主便是。

    他坐在屋子里修炼,外面有弟子来了,原来星宗地界里出现了异象——地气紊乱,引起周围水域动荡。丹阳侯不擅此道,叫上了天雨如晴一起去。

    山下水道不多,浩浩荡荡的水流在桃源渡口附近汇聚,水面茫茫然一片。学宗早有人在查探,檐前负笈看了一眼星宗众人,打了个招呼,丹阳侯照样杠了回去,目光却在另一人身上。

    逍遥游也来了。

    逍遥游学识渊博,位居七雅,奇怪的是檐前负笈能和他说得上话。丹阳侯看着他,不免想起另一个人,也想起逍遥游这样的人也曾染指地织。他别过目光去,天雨如晴一番调查,走过去寒暄几声,问到了情况。

    “不像意外。看来祸患非小,还是四宗共议吧。”逍遥游说:“有劳星宗派人通知了。”

    天师云杖在星宗,派人通知是星宗不可推卸的责任。这种事有利于提高星宗威望,丹阳侯衡量之后回去告知师兄,颢天玄宿也很重视,地气出事,若非自然之事,那就是通晓之人在谋划大事了。

    刀宗和剑宗的人前后来了,归海寂涯带着皓苍剑霨,千金少带着徒弟也来了,戚寒雨站在师父身后,千金少坐下就说:“星宗召集各宗,是有什么紧急之事?”

    学宗的泰玥皇锦来的迟一些,檐前负笈提前告诉过她,她心里有了底,便坐得稳当。

    天雨如晴将异状说明,补充了一句:“恐怕是其他八界发生了冲突,影响地脉流动。”

    自从无情葬月携带天师云杖归来,对于外界的动向,道域多少有所关注。如今情形如何,尚且不知,颢天玄宿提出各宗派人共守桃源渡口,以作防范,各自收束属地之内百姓门派,其他三宗都无异议,唯有守桃源渡口一事,千金少道:“三宗得力之人够了,我刀宗还要派人安抚门下,不凑这个热闹了。”

    他不愿出力,也是刀宗凋零不少,但如此直接说出来,泰玥皇锦面露嘲讽,丹阳侯直接杠他一回:“刀宗无力出人,星宗可以代劳。”

    千金少如何吃他这一杠,笑道:“星宗颢天丹阳,自然一人当关,万人不敌。”

    颢天玄宿主持会议,如今结果圆满,笑道:“三人亦足,在防不在战,要多劳学宗派人注意了。”剑宗无谓口舌之争,他稍稍捧一捧学宗,泰玥皇锦心里满意,含笑应了。

    会议停当,其他三宗先后要走,一出了前厅,千金少忽然一怔。只见二师兄正在外面等着,神色略有疲惫,他看见了,其他人自然也看见了,泰玥皇锦停下来,似笑非笑,忽然想起凯风弼羽还要此人帮助一二,当下咽下了别的,只说道:“许久不见了,离火无忌。”

    “学宗宗主,”离火无忌也没料到,瞧见了她,也看见旁人了:“许久不见,看来是无忌打扰了诸位谈论要事。”泰玥皇锦道:“正事已谈完,正要离去,若是有空,不妨来学宗坐一坐,裕铂也惦记你。”

    她和颜悦色的让人惊讶,离火无忌和她寒暄之时,千金少一直在旁边看着,身后的戚寒雨也巴巴看着。离火无忌谢过了他,又看向颢天玄宿:“无忌听说有人需要我诊断一二,尚且挂心。不敢叨扰各位,就先告辞了。”丹阳侯忽然说道:“师兄的心疾,你也留下看一看。”

    离火无忌淡淡的应了一声,又看向千金少,跟着星宗的弟子就要离开。忽然之间,戚寒雨一声:“二师叔……”

    众人的目光,各自都是一凛,离火无忌没料到,千金少也没料到,戚寒雨浑然不知情况,离火无忌回过神来,戚寒雨神色关切他,周围视线让少年人一时茫然不知情状,离火无忌笑了笑:“宗主,夜雨凋枫,无忌先失礼了,过几日再来喝酒。”

    “二师兄说的是,你我还用这样客气。”千金少道:“二师兄的酒,我在啸刃峰等着。你先去吧,救人要紧。”

    他们一来一往,还说着话,忽然远远一个少年人,喊了一声爹亲,就要跑过来。不过十来岁模样的孩子,离火无忌一时间情不自禁,却去看了一眼戚寒雨,心里一声叹息。

    丹阳侯怒道:“胡闹,岂可在客人面前失礼!”他一走过去,两个弟子都是一震,站住了,泰玥皇锦忍不住微笑起来:“却不知是谁的孩子,可爱天真,叫人喜欢。”

    离火无忌静静道:“叫宗主夸赞,实不敢当。”他认了,一时间其他人都看着他,他略一低头,道:“失陪了。”向苍苍走了过去。

    千金少带徒弟下了山去,戚寒雨微微低着头,不曾言语。心事缭绕,于少年人未免不大相称,他笑了一声拍拍肩膀,道:“你师父我一生卑鄙,这点面子怕什么。”

    “师父。”戚寒雨道:“方才……我是不是不该……”

    “胡说什么!有什么不该,”千金少吓了一跳,又叹道:“你啊,心事这么多,走吧,带你去喝酒去。喝完了酒,还要到处转悠一圈。”

    戚寒雨默默应了,跟着师父走去,不再提刚才之事。走了一阵,千金少带他去了酒摊,提了酒,又要切了牛rou摆着,师徒二人坐下来吃饭,面面相觑一会儿,千金少烦恼不已:“都是我嘴笨。说了不说,其实不说也不好,说也不好。”

    戚寒雨小声道:“师父,我没事的。你别担心,二师叔有他的难处。”

    千金少坐的偏,周围没了别人,酒铺老板上了酒菜,就去炉子边坐着。喝了几口酒下去,千金少含含糊糊一声:“大师兄说没说什么?”

    “爹亲说了……二师叔有难处。”

    千金少喃喃道:“大师兄说了?这样也好。”千金少喝了一会儿酒,忽然道:“地气之事,恐怕费不少功夫,你今日不必去刀宗,和大师兄说一声。他要去打渔,知道有事发生,也更安全。”

    戚寒雨一想,站了起来:“师父,那我……”

    “去吧去吧。”

    离火无忌看过了青冥的症状,一时间有些惊讶,看向了颢天玄宿。两人走到了外面,离火无忌整理心绪,才低声道:“我就直言了,他是不是常常欺负苍苍的那个师兄。”

    颢天玄宿苦笑了一下,微微点头。

    离火无忌沉默着,道:“好吧,苍苍有一串黄杨木手串,静心安神,修炼之时可以空明深思。唯独与你师弟常用的幽云蝉香相冲,我常年让苍苍戴着辟邪祛毒的玉佩,寻常毒物,伤不了身。”

    颢天玄宿温和的看着他,称赞:“你准备的周到。”

    离火无忌笑了:“苍苍小时候什么虫子都爱瞧瞧,抓在手上玩耍,你看他乖巧,是吃过了苦头的乖巧。”

    颢天玄宿莞尔一笑,二人走了一阵,离火无忌想念儿子,便要开口,颢天玄宿道:“我也想请师弟治一治病。”

    “师兄不是有丹阳侯师兄看顾,还是这几日哪里不同,出了岔子?”

    颢天玄宿默了一瞬,道:“因人而苦,气若游丝,时时挂怀。恐怕是相思犯了。”

    离火无忌难得听他这样说,说的轻浮话,偏偏听起来还很正经。一时间道:“师兄这病,慢慢养一养,清心寡欲,也就好了。”

    颢天玄宿笑了:“原来如此,从前养得久了,如今还是要慢慢养着。师弟说的是,清心寡欲。”

    离火无忌咳嗽了一声,颢天玄宿又道:“青冥行事不端,日后会有人管束他,他的病症太久,还是有劳师弟解了。”离火无忌转头看他:“师兄不信,这是巧合。”颢天玄宿轻轻道道:“苍苍吃了苦头,你听之任之,然后巧合发生,叫青冥吃了亏。无忌,巧合太多,是不是?”

    离火无忌一时无言。

    “我没说出去。”颢天玄宿道:“在我身边,总让你小心。”

    离火无忌转头看着他,疑惑的目光。颢天玄宿只是微笑。今日无忌认了苍苍,他还在回味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