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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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薇星宗,颢天玄宿刚刚从师父住处出来,外面一道人影,严肃有矩,不苟言笑,正在等他。 “丹阳。”颢天玄宿走了过去。 “师兄,”丹阳侯看向他,肩膀微微松懈:“师父情况如何?” 自从半年前起,天府南渊就有病重之势,这一个月尤其如此,颢天玄宿一犹豫,丹阳侯就清楚师兄未言之意,练习星宗绝学,于心脉有损,师父如此,师兄也是如此。 丹阳侯一转语气:“你让门人看着刀宗与学宗,刀宗果然乱了。可惜,师父刚刚为你提亲。” 颢天玄宿默然片刻,温和的说:“师父有意如此,也是为了星宗未来。我想离火无忌未必会应允,何况此时此刻,刀宗也无暇理会此事了。” 丹阳侯嗤了一声:“没有刀宗宗主,如今坐阵,谁又坐得住。”又拧眉道:“学宗宗主为何突然动手,我们星宗也要提防,师兄,你出入也要更小心,叫上我一起去。” 颢天玄宿微微一笑:“正好,我就要出去,你也同行吧。” 颢天玄宿要去的是千羽镜。 学宗七雅,云棋水镜黓龙君之处。丹阳侯说了一路,俱是对那位黓龙君所言所行,不甚认同。当是非之时,多事之秋,师兄求见黓龙君,更是让崇拜师兄的丹阳侯很不愿意。 千羽镜,外有结界,若无允诺,无法擅入。颢天玄宿目光所及,入口之处,一袭玄衣,他惊讶不小,丹阳侯更是震惊愤怒:“离火无忌!他竟然来此。” “丹阳,不可无礼。”颢天玄宿连忙压住他的脾气,离火无忌也远远看了过来,施了一礼。 离火无忌一直是个温和有礼的师弟,性情温顺,不太和别人冲突。颢天玄宿示意师弟不要胡乱说话,走过去,在结界入口,离火无忌面色苍白,神色恍惚,令人担忧不已。 “离火师弟,”颢天玄宿道:“你在这里等了很久么?” “三个时辰,不算久了。”离火无忌看着入口处,却又回过神来,苦笑道:“颢天师兄若有要务,恐怕就很久了。” “三个时辰不久,多久才算很久?”丹阳侯语气不快,离火无忌微微眼底一闪,垂下头:“我等的最少,是十二时辰。” “……”丹阳侯无语了。 颢天玄宿等了一会儿,道:“他若不在,你不如先回去休息,等我见到了他,转达一声便是。” “你来找他,所图为何!”丹阳侯冲着他说:“多事之秋,你一个地织到处乱走,也不顾及安危,可知道——” “丹阳!”颢天玄宿无奈极了。 离火无忌淡淡一句多谢师兄关心,又转过身看了看千羽镜,他有一种预感,黓龙君不会再见他了。 当黓龙君打定主意的时候,世上不知有什么可以令那一位改变主意。离火无忌看向颢天玄宿,浮起一抹苦笑,颢天玄宿道:“我送离火师弟一阵。” 走了一盏茶功夫,离火无忌停了下来,飘忽虚弱的语气:“颢天师兄,多谢你送,到这里就够了。” 颢天玄宿沉默一刻,道:“你师父的事……还请节哀。” 离火无忌痛苦极了,这一刻,遮掩不住的冷意和恨意浮上面颊,颢天玄宿微微叹息,他想安慰这个向来温和的师弟,却也知道言语之力究竟有限。 “我来找黓龙君,本想求他指点一二。”离火无忌不知不觉说了出来:“黓龙君……我别无办法,只有来求他了,阴阳学宗……我师父死于阴阳碎骨掌,如今刀宗沸腾,我……我不知该怎么才好了。” 颢天玄宿听他说得糊糊涂涂,知道他是伤心极了,打击过了头,心里不禁更加怜惜,轻声道:“离火无忌。” 离火无忌一顿,慢慢看向他。 “此时说起这些,当真不该。但刀宗若是无人如令师足以压阵,而你又左右为难,无处可去——”颢天玄宿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离火无忌浮起苦笑。 这番话,离火无忌听懂了——这并不是一个天真无知的少年人了,虽然是地织,局面混乱的刀宗会发生什么事,他也有了些模模糊糊的认知。毕竟多年前,天元抡魁输给了天之道,离火无忌就见识过。 “多谢师兄。”离火无忌没有说得更多,只是含含糊糊道:“无忌先回去了。” 学宗也在找宗主,却找不到宗主。 千羽镜,碧松影打坐疗伤,心思繁乱。水镜之中,丹阳侯和颢天玄宿也离开了,他深深叹了口气,转头身侧,气质疏淡的黓龙君,站在琉璃树下,挂上了一串透明琉璃串。 此举或有用意,如今的江山如画,学宗宗主碧松影也顾不得了。他运气收力,问道:“我们就躲在这里,等他们上门?” “你也可以不等。”黓龙君不冷不热说:“只要你能证明,杀人的不是你。” “阴阳碎骨掌,”碧松影长叹一声:“我早该料到——此人能用星宗的掌力杀了修真院童生,如何不能用我的绝学?恐怕剑宗之人,也不……说不定他就在剑宗之内。” “我送了信,告诉他们,你给他自尽的时间。”黓龙君终于回过头:“找到我,就找到你,谁先闯进来,就是谁在找你。” “杀人灭口。”碧松影明白了,黓龙君在等,他沉默片刻:“你有证据吗?” “那不重要。” “哈,那什么重要?”碧松影叹一口气:“学宗和刀宗一触即发,真的引发内战,所害非少……那就是生灵涂炭的浩劫了。” 黓龙君一闭目,不再言语了。 刀宗的宗主死于阴阳碎骨掌,短短几日,暴雨浇落,神刀宇人头攒动,到处可见焦躁的面孔,冰冷的气氛。 三位赶回来奔丧的师叔,加上吵吵闹闹的冶云子,如今四位师叔一番争斗,银雨翁重山裂以微弱的优势力压众议,主持葬礼。 葬礼上,哭声此起彼伏一片,香烛烟雾缥缈。作为嫡传弟子的西江横棹没来,重山裂把离火无忌骂了一顿,千金少和风逍遥被三尘焚宇抓过去一顿说教,冶云子想要依样效仿,找不到目标了。 客人来了,玉千城亲自来吊唁,重山裂放过了离火无忌迎上去,三尘焚宇也放过了另外两个。 千金少对二师兄的软脾气叹气:“师兄,你许久不在神刀宇,不必如此忍着。” 离火无忌披麻戴孝,神色木然,让重山裂骂了一个时辰,头晕脑胀,如今微微犹豫,摇了摇头:“不碍事的,口舌之言而已。” 风逍遥看来看去,只有一个师叔还有些靠谱,在后面一言不发,看着灵堂上的人发呆。 离火无忌道:“那是秋山客,其为空,是师父的小师弟。”他又看了一眼,玉千城上前,上了一炷香,身后是归海寂涯。 不多久,星宗也来了人。 颢天玄宿代替师父,说了几句话,上了一炷香,目光淡淡扫过周围,停在离火无忌身上。 又离开了。 山雨欲来。夜晚沉沉的乌云,许多弟子都哭过拜过了,这一夜,是亲传的弟子守灵。风逍遥和千金少各自跪在两边,离火无忌跪在最前面,灵堂安静下来。 滴滴答答的雨声,渐渐密集了。烛火忽然经不住风吹,熄灭在雪亮的电光之中。千金少惊了一跳,站了起来,酸麻的双腿动弹不得,不是他的腿了。他揉搓了一下,脚步声很慢,慢慢靠近灵堂。 离火无忌静静道:“是大师兄来了。”他说的平淡冷静,浑然不是从前温柔可亲的脾气,千金少拍了拍腿:“大师兄,你来了!”他试图挤出一点轻松,却浑然不得章法,默默去前面点燃了蜡烛。 西江横棹来了,摘下了斗笠,身上湿透了。 风逍遥无言的站起来,拿了香,分给他,千金少眼睛湿润了起来,烛火飘摇,一炷香插在灵堂上。离火无忌垂下眼睛,就听西江横棹沉声道:“二师弟,三师弟,风逍遥。” 他上完了香,千金少先抗议了:“为什么我和无忌师兄就是排名,旺财就是风逍遥,大师兄你偏心了。” “喂,说好了别叫那个名字。”风逍遥捶了千金少一下:“来福,你不爽大师兄偏心我,我就是这么英俊潇洒,怎样?” 离火无忌情不自禁笑了一下,这一笑,西江横棹从旁边拿了麻衣,穿在身上——这里只有一身麻衣,是为他特别准备下的。 还有谁,还能有谁呢。 西江横棹跪了下来,离火无忌低声道:“师父,大师兄回来了。”千金少也不闹了,把火盆点燃了,风逍遥把纸钱递给西江横棹,火焰舔上了薄薄的纸钱,烧的很高。 雨声很大,雷声隆隆。天空一时暗下去,又被电光撕裂。西江横棹捏紧了手中的纸钱,慢慢投入火盆,好似这火烧的足够久,师门的重聚就会更久一些。 离火无忌低声的抽泣,捂住了眼睛,尽力不哭出声来。西江横棹看了他一会儿,每次他从修真院回来,门口就是个小孩子,捂着眼睛,扭头就去找师父了——师父,大师兄回来了。 宁无忧成了离火无忌,而师父……师父就这样走了。西江横棹又一次被雪亮的电光唤回了神智,行令剑围的剑光,也是一样令人厌恶嫉妒,又无法忘记。 “二师兄,你还要搬回去吗?”千金少捅了捅身边的风逍遥,小师弟回过神来,强行提起精神来,道:“我看见颢天玄宿好像和师叔说了很久,就是那个骂你骂得很厉害的师叔,叫什么来着?” 千金少一唱一和,哼了一声,西江横棹果然脸上就不好看了,低沉道:“他们放了什么狗屁!” “三师弟,小师弟。”离火无忌勉强笑了一下:“没什么的,我……” “你从前就是这样,谁欺负你都不吭一声!”西江横棹厉声道:“宁无忧,你都快二十岁了,还是这么不中用么,你要师父如何放心!” 离火无忌一下子懵了,慢慢低下头,忍住眼泪:“是,是我没用。” 千金少惊呆了,嘴唇翕动了一下,他真的不知道,事情会走向这个发展。离火无忌低着头,咬了咬唇,苦笑:“身为刀宗弟子,拿不住刀,小碎刀步,我学也学不好。在修真院里,光是为了我,你一个月有十来天因为打架被老师罚——我在你身边,也只是连累你,给你添事情。” “你放什么狗屁!”西江横棹下意识就要说,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这句话被泪水熄灭了。 离火无忌低声道:“不会太久了。我答应了师叔,嫁给颢天师兄。大师兄,你可以放心了。” 西江横棹惊呆了,千金少和风逍遥也惊呆了。 “二师兄,是不是师叔他——”风逍遥急切道,离火无忌嘴唇动了动,低声道:“是我的决定。” 西江横棹哈哈笑了,笑声发抖:“师叔?他是怕你嫁给小师弟,跟他争刀宗的宗主!一群狗屁倒灶的家伙,宁无忧,你不是早就离开了刀宗,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离火无忌摇了摇头:“我从没离开刀宗。”我只是想跟你走。但这话,早就不能说了。 他看向师父的灵位,烛火幽幽的燃烧:“大师兄,再陪师父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