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错误与因果

    “所以你终于肯来接受新工作了吗？希尔伯特小姐。”梅丽尔看着阿什莉没好气的将一叠档案摆到她面前：“我已经受够你了！你要是这份工作再干不满三个月，我情愿扣工资也不要再管你了！”

    “好……好……”面对梅丽尔的时候阿什莉总会心虚，况且她今早还是从尤莱亚那里逃回来的，于是现在就更加没有底气了。说到底自己为什么会逃跑，因为她既不能忍受听神父和丽泽婶婶继续那样谈论尤莱亚，也没法出言否认他们，还有承受弗里茨求助的目光。

    到教会区来，当初还是她给尤莱亚的建议，阿什莉突然想起这件事，手在一瞬间僵硬起来，不是金属的义肢，是她自己的那只。

    “喂，希尔伯特小姐……阿什莉，你有在好好挑选工作吗？你都没有翻页！”梅丽尔在她面前敲了敲钢笔：“现在是午休时间，因为你我才不得不继续工作。”

    “你恨我吗？”阿什莉的头虽然低着，但她的眼睛并没有在看那些招工岗位，事实上她脑子里想的也是尤莱亚，脱口而出的时候并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

    “恨？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不……不至于啦，虽然给你的工作你总是做不长，但……但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梅丽尔被阿什莉问的发懵，笔从她手中掉了她慌忙弯腰去捡。“可是又不能不管你。”她在桌子下面嘟嘟囔囔：“你对jiejie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埃琳娜？”阿什莉听见了这个名字，她抬起头：“她？说过什么吗？”

    一直都想问清这个问题，埃琳娜最后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态度，阿什莉不知道那个人死之前说过什么，关于自己的事，但梅丽尔应该知道。她作为“meimei”见了她最后一面，但梅丽尔从未提起过姐妹两人交谈过什么，大约这些对于梅丽尔而已也是某种禁忌。

    果然，梅丽尔从桌缘探出头，原本生动而又气呼呼的表情开始扭曲：“这个时候为什么要提起jiejie，都过去这么久了……”她将笔搁回桌上，可是指尖开始发抖：“是……jiejie很重视你，直到最后……但是……但是我现在的工作，还有接手你的档案，这些事并不是jiejie的遗言……”她语无伦次的说明着，逐渐变得无措、慌乱。

    “你不用解释了梅丽尔，我不该问这种无聊的问题。”现在换阿什莉安慰她了。

    梅丽尔吸了吸鼻子，她用空着的那只手揉揉眼睛：“对不起，阿什莉jiejie。”

    关于梅丽尔，她是众多战争孤儿中的一员，在她随着流民到达后方时，埃琳娜一家收养了她，在阿什莉认识她们之前，这对没有血缘的姐妹就已经相处了一年多。梅丽尔对他们的感情应该比她更深，她们是真正的“家人”，过去在军营里她替埃琳娜照顾过梅丽尔，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的位置反了过来。

    “同我道歉做什么？”阿什莉苦笑：“就像你说的，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何况那个时候我也什么都没有做。”

    “可我……我甚至在听证会上做了伪证。”梅丽尔小声说：“因为……因为大家都是那样说的，雅利安人是恶魔，我害怕极了，如果和恶魔沾上关系的话，明明jiejie和家人一直对我特别好，他们都是好人……”

    埃琳娜是混血，这就意味着梅丽尔所说的“特别好”的人当中，一定也包含了雅利安人，阿什莉知道她说的是埃琳娜的母亲，这件事阿什莉知道。可前半句是什么意思？阿什莉难以置信的望着梅丽尔，做伪证？她在说什么？她并不知道当年关于审判过程中的任何事，她逃避了一切，在尘埃落定之后悔恨至今。

    往事早已完结，又好似没有完结，翻旧账意味着撕开旧伤口，让人心口发痛浑身发抖却又没有任何办法。

    “这不是你的错，梅丽尔。”尽管并不清楚当时的情况，可阿什莉知道自己是没有资格批判她的，

    “对不起，但是……就连我都没有在听证会上替说话，jiejie她明明……她明明不可能是间谍。”梅丽尔哽咽着。

    不知道话题从哪里开始出错，又也许原本这些像是定时炸弹一样埋藏在心底的东西就很容易爆炸，以为自己可以毫不在意，以为随着时间能够逐渐淡忘，其实都是奢侈。

    阿什莉叹了口气：“梅丽尔听我说，我不可能因为任何事情责怪你，我受到了你这么多照顾。埃琳娜的事我说不在意一定是在说谎，但是过去的阴影是我们必须克服的。现在放轻松，深呼吸好吗？别哭了，我本来就耽误了你的午休时间，让我们快点把事情办完。”说着她将一张自己只看了第一行的工作申请交到她手里：“就这个，我决定接受这份工作。”

    阿什莉就是这样的，明明自己的事情一团糟，但在有人需要帮助的时候她总是表现的非常可靠。并不是所有Alpha都是这样的，这和第二性别无关，是指责任心和正义感在作祟。

    战争把一切都搅弄的一团糟，就算是从没上过前线的人也无法幸免。

    “对不起……他们之中有好人，那个时候我不敢说出来。”梅丽尔还在抽噎着，她半是自言自语，又或许她想让阿什莉听见。

    阿什莉点了点头：“是的，我知道。”

    她一直都是知道的，那些金发蓝眼睛的人并不是恶魔，他们也可以善良、可以富有同情心，也会感到痛，也会需要帮助需要保护。人并不是这么简简单单就可以随意定义和分类的，战争已经结束很久了，那时候因为仇恨而被冲昏的头脑逐渐冷静下来，是非对错便有了新的定义。

    差不多也是时候了，阿什莉应该承认她做错了很多事，失去了许多重要的人，只是许多时候，迈出这一步需要勇气。

    “梅丽尔，如果现在再让你选择一次的话……”阿什莉原本是很讨厌做这种假设的，过去的事她从不后悔，不想后悔，但此时此刻她还是问出了口。

    “我一定会尽全力救jiejie的。”梅丽尔红着眼睛：“我会出庭作证，告诉所有人jiejie是好人……”她抽噎着，表情却很认真。

    …………

    尤莱亚没法在白天出门，所以他在床上躺到了傍晚，他的房间总是光线昏暗，明亮的暖光都来自教会方向，那里的在战争中遭受苦难的人寻求救赎的地方，尤莱亚是没资格踏入那样的地方的，尽管他过去每天都会晨祷，他那么脏，早已失去了被救赎的资格。加害者的代价，战败的报复，他用这具身体体会的彻底。缺乏食物的饥饿感已经散去，伤口的疼痛也麻木了许多，他只是觉得冷，因为被子实在太薄，一个人的话根本暖不起来。

    弗里茨今天没来，谢天谢地，单纯的小孩子没必要看见他这副模样，就算屋子里没有镜子，尤莱亚也知道自己一定很糟。他一整天没吃东西，在昏睡中不停做着噩梦，好像也不能算作噩梦，毕竟在监狱中被刑讯是他过去时常经历的事。

    身体已经习惯了各种疼痛，无法动弹只是暂时的事，他的命很贱，也因此好像无论被折腾到多么糟糕的境地都能好起来，从来都不是问题。尤莱亚动了动手指，虽然手掌有蹭破皮，但是这次手指并没有被折断。他被内射了很多脏东西，但好歹并没有被塞入难以排出的异物，他仍然发着低烧，但不至于再一次昏厥过去。

    他已经恢复了，足够健康了，可以出门，因为他和医生约好了今天要去看望爱丽丝。她的治疗费，她的通行证，一切都需要钱，而他只能这么做。

    但尤莱亚必须承认，此刻身体的状况比他原本预期的还要好，是吃了药的缘故。他扭头看向床头，阿什莉买的药，它们并不是他常用的那种，很有效，吞咽下去也不会让人犯恶心。印象中她花了很长时间，深夜里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尤莱亚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他裸着身子，身上除却那些无关紧要的细碎伤口，还残留着些许信息素的气味，阿什莉的味道，是他习惯的那种。大约因为他被摘除了腺体的缘故，阿什莉在他面前从不会收敛这些，这在社交层面很失礼，因为他们并不是伴侣。她总肆意的侵犯他，无论是rou体还是精神上，她是个无赖、性格恶劣的混蛋。可是因为这些药，还有她的帮助，他却还是应该感谢她的。

    感谢她……这感觉真遭，明明阿什莉比任何人都让人讨厌。

    他颤着两条腿下床，出门之前他需要找件得体的衣服，去见医生也是件很麻烦的事，他没法使用公共交通，他得走过去，可是双腿没有力气。

    “尤莱亚你在吗？”某个人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虽然让人想要吐槽她为什么又来了，可是时机又是那么恰到好处，他需要她。

    尤莱亚用力呼吸：“我在，稍微等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