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混乱

    帝国的人体实验阿什莉多少有所耳闻，不仅仅是对于共和国的战俘，就连本国公民都会成为研究机构的试验品，生命之泉计划就是其中一部分。这个为了培育“纯血雅利安人”而实施的计划，通过生育农场向帝国中心源源不断的输送符合标准的试管婴儿，他们没有自然父母，只是通过机器维持生命的胚胎。每一个都是精心挑选的个体，任何肢体或是智力有残缺的婴儿在脱离仪器之前就会被人道主义销毁。

    据说这样的农场大量建立在被帝国征服的地区，不过在劣等人种，共和国境内只有他们的集中营，阿什莉没见过那些冰冷的机械和据说像是真正农场的家畜一样批量生产的婴儿。没有父母和家庭，在专门的教育机构长大，他们每一个经过严格筛选，是帝国纯种血的未来，稍微想象一下只觉得令人窒息。

    所以尤莱亚从未提到过自己的亲人，他被遗落在这边这么久，没有试图联系过任何人。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没有人会想要救他，他不过是实验名单上一行扭曲的字符而已。明明是最高贵的纯血，却成为营妓被玷污，他象征着制作出他的那些人扭曲理想的完败，已经没有任何价值的道具，被像个破烂的垃圾一样丢弃似乎是他应有的结局。

    尤莱亚……他甚至在被俘之前，军衔还不足以让他去查询提供基因的父母是谁。

    “希尔伯特小姐！希尔伯特小姐？您在想什么呢？”梅丽尔叫了她很多遍，阿什莉这才回过神。

    她用左手掩住自己的前额：“不，没什么……”她分心想着关于尤莱亚的事，事实上昨晚他并没有对她说太多，可她就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您在想什么呢？一整个上午看上去都魂不守舍的。”梅丽尔手上飞快敲打着键盘，她负责的不止阿什莉一个人，说实话她也不是最麻烦的那一个，她至今都没有嗑药或是暴力伤人的记录，只是有些没法适应平稳安定的生活罢了。她应该帮助她，毕竟埃琳娜jiejie的遗愿也包括了能让她幸福。

    明明jiejie从来没有怪过她，可这家伙直到现在还在折磨自己，真是个傻瓜。梅丽尔看着心事重重阿什莉叹了口气。

    “没什么。”阿什莉否认道：“我的复诊排期弄好了吗？”佩雷尔曼医生这周请假，虽然书面的理由是他自己患了季节性流感，但阿什莉知道真正的原因，要不要去探望一下呢？虽然她很在意，可她并不知道自己在面对雅利安人的孩子时，应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而且比起会给所有人造成麻烦的探病，阿什莉还有其他能做到的事，所以她这几天才会每天都来康复中心不是吗。

    “都弄好了，还有我帮你打听了亚伯，这是他的住址。”说着她将一张纸条推给阿什莉，难得对她露出笑容：“终于看到你对异性感兴趣了，早这样不好吗？去社交对你有好处。”

    她显然是误会了什么，阿什莉只是觉得自己有必要找亚伯再谈谈，关于神父筹办的那个互助会，他们是否真的在做违法犯罪的勾当，只是自从那天他向她提及互助会开始，亚伯就再没有来过康复中心，让阿什莉不由得开始担心起他来，尽管她同亚伯的关系并不亲密，她也不希望认识的人遭到不幸。

    …………

    亚伯的出租公寓离阿什莉的并不太远，能够在车站巧遇就说明了这一点，间隔两个街区，在一个老旧的居民小区最里面。这里的居民楼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并不是战后新建的，墙上还残留着弹孔。阿什莉可不会选择住在这种地方，黑乎乎的焦痕和熟悉的锈红色很容易就会让人想起曾经的巷战，耳边的枪声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为什么选择住在这种地方？阿什莉手指摸上墙壁叹了口气，虽然rou眼可见的便宜，可住在这里晚上真的能够睡好觉吗？

    这里破旧到没有电梯，还好亚伯住在二楼，可即便如此对于他而言也一定是相当不便。阿什莉没花太多功夫就找到了纸条上写着的那栋楼，在进去之前她犹豫了一下。你这是在多管闲事！脑袋里一个声音叫嚷着，无论是亚伯还是爱丽丝，她都没有那么熟悉，那她为什么又要来见亚伯呢？因为她知道无论是怎样的仇恨，对年幼的孩子施暴绝对是错误的，她有必要确认神父是否真的利用了这些战争受害者。

    下定决心之后阿什莉走进昏暗的楼道，可她还没踏上楼梯就和一个面熟的人迎面撞上，她没想过会在这里碰到他，阿德里安神父。

    说实话第一眼阿什莉没认出来，神父的打扮并不像她平时看到的那样一身黑色常服，将十字架佩戴在胸口正中。便服让他看上去没有平日那么容易亲近。白天里带着墨镜看上去有些诡异，尽管同样是黑色，但皮革制的外套和上面装饰用的金属钉扣让人莫名觉得疏离冷漠。而且作为Alpha阿什莉敏锐的嗅到了神父身上信息素的气味，虽然她不知道这气味从哪里来，但这难道不是与神职人员的信仰相违背的事吗？

    阿什莉停下脚步，她给神父让出身位，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谈，因为尽管她知道他是谁，但神父可不认识阿什莉。她从没去过教堂，在战场上杀过第一个人之后她就丢到了信仰，如果要忏悔自己的罪孽，她现在根本不该活着。不，也许更早之前，当亲人一个个死于轰炸、侥幸活下去的人被送入集中营，并在那里被虐待致死，她就不再能相信这些来自上帝的考验都是通往美好未来的基石了。反正她最终都会下地狱，现在再去上帝那里寻求心灵上的安慰没有任何意义，撒旦会更适合迎接她。

    神父出现在这里应该不是巧合，阿什莉与他擦肩而过，他也来找亚伯？可为什么是这副打扮，他看上去在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现在是工作日上午，居民区的人反而会比较少，说实话这让神父看上去更加可疑了。阿什莉摇了摇头，她快步往上走，在纸条上写着的门牌前停下。

    她伸手敲了敲门：“亚伯你在吗？我是阿什莉。”她确定他在，因为信息素的气味在门口更加清晰了，可是里面的人却没有一点儿回应，门那头很安静，没有一点儿声息。

    阿什莉皱了皱眉，她抬手又敲了一次：“我刚才在楼梯间看见神父……”

    她话还没说完，亚伯就给她开了门。

    他看上去很狼狈，头发凌乱双目迷离，甚至连义肢都没有佩戴好，下身落在地上比她矮上一截。

    “你怎么这副样子！”阿什莉不由得抬高声调，她伸手去扶他，注意到了亚伯手臂上颜色鲜艳的针孔。

    室内和楼道俨然是两个色调，今天明明是难得的晴天亚伯却把屋子里的窗帘都拉的严严实实，他明明没有任何必须躲起来的理由。阿什莉注意到他畏光，他看着她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细线，让人根本不能确定瞳孔的焦距落在哪。房间里的信息素比走廊更浓重，可亚伯明明是个Beta，这样的状况真的很异常，更重要的一点，这种类似绒花的味道很难说是巧合，毫无疑问就连亚伯现在明显异常的状态都和神父有关。

    “我没事……”亚伯被她扶着，他很难用残肢掌握平衡，只能靠着阿什莉。他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在她的感知上他可称不上是没事。他的身体不时精神性的抽搐，摸起来不像是发烧，可两颊却又异样的红潮。只觉告诉她屋子里的两个人前一刻还在发生性关系，可是神父和亚伯？这种事既不合理也不应该。

    “你给自己注射了什么？你很久没去过康复中心了。”阿什莉开口问道，她扫视了房内一圈想要找到亚伯的轮椅，尽管她对这间屋子并不熟悉，但好在那么大的轮椅总会放在显眼的位置，阿什莉看到它就在墙角，她考虑着是把他抱过去还是背过去。

    “没关系，我不需要康复中心。”亚伯咧开嘴对她笑，他身上闻不到酒味，可看上去却醉醺醺的。

    “怎么可能不需要，你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了？”一瞬间阿什莉觉得自己的的语气好像医生。

    但亚伯似乎并没有感受到她的情绪，他对阿什莉摇了摇头：“没关系，神父会照顾我，上帝也会一直……”

    “你在说什么鬼话，神父他刚刚才走。”她明明是来向他询问互助会的具体情况的，可现在看起来她根本没法从亚伯这里问出任何事。

    “不是！”亚伯突然抓住阿什莉的衣领“不是神父，他……这是秘密……不可以告诉其他人……”

    他说话听上去舌头像在打结，但却眯起眼睛努力做出严肃的表情，神父和亚伯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看着他这副模样阿什莉突然心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

    弗里茨在周三的下午总是没人照管的，在奶奶去教堂的忏悔室里自省的时候，那天下午他们不会开店，好在原本上班时间客人就不会很多。他不明白奶奶口中的罪孽是指什么，在他眼里再没有比奶奶更加和蔼可亲的人了，上帝对“好人”和“坏人”的定义年幼的弗里茨至今都不明白。

    但他知道自己一定是个不是个“好孩子”，因为他骗了奶奶，告诉她他去找伙伴们探险，事实上他去找了那个奶奶最讨厌的“恶魔”。尽管大人们都这么说，可弗里茨始终不觉得尤莱亚哥哥和恶魔有什么相似的地方，他总是很安静，说话时态度温和，在自己第一次同他打招呼的时候，他在愣了一下之后立刻紧张的告诉他，下次不要对他笑，会惹上麻烦的。

    可是那个阿什莉jiejie不是总去找他吗？她看起来至今都没什么变化，更不要提像其他大人们说的那样，被恶魔诅咒什么的了。

    弗里茨知道尤莱亚哥哥白天不会出来工作，他甚至都不会出门，他与其说是怕光不如说是怕被人看见，不知道为什么哪怕是奶奶，看见他的时候眼神都会变得很凶。可尤莱亚哥哥的脾气明明很好，这让弗里茨难以理解。

    “尤莱亚哥哥。”他总会在这个时候去敲他的门，只要敲三下就可以了，他很快就会替他开门。尤莱亚哥哥住的地方和弗里茨自己的小屋差不多大，但他总觉得自己家里阳光能照到的地方更多一点。

    “我说过不要再来找我了，大人们没告诉你要离我远一点吗？”他虽然嘴上这么抱怨，但每次都会让他进来，然后从橱柜里掏出一块发黄的方糖塞给到他手里。

    “可你是个好人。”弗里茨把方糖塞进嘴里，他嘟囔着，随着甜味括散开露出幸福的表情。家里的糖都是薄饼原料，随便偷吃的话会被奶奶骂的。“你识字，知道的东西好多，但又不像教会或者政府里的那些人，他们总是哭丧着脸劝我们搬走，好像我们一天到晚给他们闯祸似的。”他鼓着腮帮子抱怨，神态语气都有着符合年纪的可爱。

    尤莱亚叹了口气，他总拿这样的笑脸没辙，他其实很擅长照顾小孩子，大概是因为从生育农场出生长大，尤莱亚根本没有血缘上的亲属，于是那里的孩子自然而然成为了“家人”。由年长的照顾年幼的，他们有着共同的身份和责任，精挑细选的纯种血，帝国的未来。

    现在想想，也许正是因为在农场里表现出色，上层才决定让尤莱亚分化成Omega，从一出生就被设定好的帝国机器，毫无疑问他的分化是由药物控制的，没有期待也没有惊喜。多么讽刺啊，在他还有用的时候他是帝国精英，在他被俘虏被玷污之后他成为了弃子，帝国同伴眼中的污秽。他不可以自杀，可是他也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每一天都很痛，没人能救他。

    “今天你要教我什么？”弗雷德单纯的往桌子上一趴，他的眼睛里像是有小星星。

    尤莱亚觉得他暂时不用去想那些糟糕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