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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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叶大霖推掉头发,一块缺一块有的秃草头顶才变成了光头。 “大帅满意吗?” 岑典转过镜子,从后面探头,镜子里的人胡子老长,头顶光光,挺精神。 就是脸色不佳。 睡裙上沾了小滴血,起床前让叶大霖看见了。 就在她做作伸懒腰,叫得和叫床一样时。 他没问,岑典也没法说。 他让岑典给他剃头,岑典换身衣服后照办。 养的黑溜溜的头发掉到地上,绕着座椅围成一圈。大帅头发不少。 给他拿软毛刷刷干净发茬,岑典绵绵笑道,“天越来越冷,鱼要长膘,羊要长毛,就您喜欢反着走。往后得给你寻一个帽子戴着。” “啧”的咂下嘴,胡子尾随着颤动。 她好颜色,奈何理亏。 “五五烧退了吗?”叶大霖起身。 “退了。”岑典靠边站,把剃头的刀和刷子放桌上。 早上他自己起的,管家给他量体温说是正常。 真挺正常,该干嘛干嘛,还去上课了,一点不像半夜高烧的人。 这会儿该回来了。 叶大霖走出去,摸摸自己的光头,再往下甩甩手,“好。” 岑典没跟出去,坐到叶大霖刚刚坐过的位子。 窗台上水仙花开了两朵,镜子里看见的,若是凑近闻会很香。 窗外雾蒙蒙的,快下午了太阳还没露头,房间都亮不起来。 以为儿子和情人搞在一起是什么感觉? 身子往前倾,脸凑到镜子前,眼中的世界被看个仔细。 水仙花并蒂两朵,你的花粉传我我的传你,娇俏的白瓣金黄的芯。 岑典对镜子捋捋自己的发丝,拉开小抽屉,挑一支口红,打开盖,盖放桌上,旋出头来。 还好胸口的口水渍干了,否则他不得气死。 儿子还真和情人搞上了。 回想起昨晚为什么会沾上血,想着想着岑典也站起来。 轻呼口气。 叶大霖走出这个房间用了十二步,岑典走印象中他的步子,期间踩到叶大霖剃下来的头发、一个黑乎乎槟郎渣。 膈了下脚,没停步,继续走。 走到门口,岑典倚着门。 卧室门左有个大窗户,能看见楼下的院子。 不眼熟的新司机为少爷开门,少爷下车,穿得厚重严实,一点伤看不见。 一夜之间,他高了不少。 嘴里自语,岑典把口红往嘴上涂。 “五五,你从那走到这,要几步?” 不小心绊倒,手里口红结实头朝地摔地上,她摔在口红上,“呀,好疼!” 大帅刚好经过,一把把她扶起来,紧张裹进怀里,拍她的背安慰她,“没事,没事。” 边说边摔碎那破口红,砰的一声,金属壳与塑料管分离几米远。 难为这英国进口的替罪羔羊。 膏体压死在地上,圆柱体变成个红椭圆,抠不起来得铲。 看她疼得咬牙,眼泪汪汪,叶大霖直接亲自打横抱起,抱回房间里。 躺在床上,岑典指着衣服鲜艳的口红印,“大帅,我的衣服又要糟蹋一件。” 又要糟蹋一件,还故意亮给你看,就是说上一件也是这个情况。 这个理由你接受吗? 叶大霖细看一会儿,印子和沾了血一样,红到洗不掉,和睡裙上的一个调调。 为她检查膝盖的淤青,连连摇头,“典典,说什么傻话,不过一件衣服,我能亏待了你?” 岑典感动吸吸鼻子,握住膝盖上叶大霖的手,“大帅……” “别说傻话。”叶大霖握回去,四目相对,岑典看不过他,垂眸害羞起来。 三天后,叶家少爷比原定时间早了许久,去美国留学。 没人是傻子。 岑典站在四楼房间里,打量这必需品被搬走只剩床和桌的房间。 “也不让人看看第一场雪再走。” 转身,岑典关上门,轻巧走下楼梯。 窗外雪茫茫,树和车和地,全白了。 今年的雪来得比往年都早些。 * 雪天里,林安岭与未婚妻正式举行婚礼。 婚礼就办在春和大戏院,在周末订了个时间。 问主人家为什么要在戏台上办婚礼,主人家说是新郎新娘一见钟情的地方,也是新娘成名成角的地方,不能忘本。 本就是你来的地方,不能忘记你是从哪来的,这件事好像要刻在这个人的脸上,无论他是出生富贵还是贫贱。 大家都很在意,从富贵到更富贵当然好,从没钱到有钱更好,但从有钱到没钱却没人提。 落魄人都自己消失了。 这天装饰得很美,整个场子挂着缥缈的西洋纱布,客人一走进来像是走进了仙境里。新郎不愧是林氏织业的公子,这样的装饰费了不少心思财力。 新娘也很美,画着最时新的妆面,穿着最新潮的婚纱。 新娘的养父在台上致辞,说一句掉一把眼泪,“梦云是我养大的,从城南捡来时一只手能拿起到渐渐长大,与我学习唱戏,成角,一路上吃苦也从不抱怨吃苦,如今寻得一个好姑爷,能替我照顾她,我已心满意足。” 林安岭抢过司仪的话筒,对老人许诺,“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她,让她一辈子吃香喝辣……” 来宾鼓掌,见证新郎单膝下跪,为新娘戴上戒指,再紧紧抱住拥吻。 岑典在台下看的热泪盈眶,她为林安岭高兴,也荣幸能看见他们相恋的全程。 许多人说他们相识相恋时间太短,今年底认识,第二年初订婚,风风火火还搞得满城皆知。 有个办小报的笔最恶毒,写是奉子成婚。新娘看见了心里伤心,唱戏都倒嗓。新郎心疼,雇一群外国打手揍那造谣的一顿。闹太大了,林家母亲反而不同意这桩婚事。 岑典当然支持,林安岭喝完酒和她诉苦,在她面前爬树下井,于是她决定上门去会会林太。 第二天,林太改口同意,和林安岭宣布时眼里一夜没睡的血丝,不知是气的还是难过的,“你以后别和那个岑典来往。” 来没来往不知道,婚礼岑典还是来了,不过坐在后排。 今日她随了最大方的礼金,送了新婚夫妻一对玉观音。 遇见新郎,岑典笑意盈盈,“恭喜,定舟,我没什么会的,只有床事熟悉,你若有兴致,让新娘与我交谈交谈,我把她调教成辣性子。” 程梦云乖巧,岑典看得出来。 “不,梦云只是看起来乖巧,其实……”林安岭罕见红了耳朵。 看来她看错了,推开新郎,新娘正站在他后面看着,脸上专属于当新娘的幸福。 “谢谢你,岑小姐。” 程梦云把捧花递给岑典,捧花三朵玫瑰,四串百合,簇着干草。 她还算有心,在谢岑典让林太同意婚礼的事情,不过单纯眼里多了分机敏。 从什么都没有到什么都有,变得机灵不奇怪,看她在台上得体优雅,用词之精确,像个真正的富太太,应该费了大力气。 岑典接过,垂头嗅嗅,一阵芳香沁人心脾,勾唇道,“没什么。”捧着花往戏院的出口走去。 她本想拒绝不要这花,还想和新娘寒暄两句,若是可以再拍张小照片。 但她没回头走了。 没有女人喜欢丈夫与妖精走得近,岑典知道自己有多妖精。 拥有新娘捧花的女人是下一个新娘,但妖精不是,她们没有签订契约的资格。 走出门,寻了个吃着糖的小姑娘,把捧花递给她,“这花好不好看?” 好美的jiejie递来的好美的花,小姑娘兴奋接过,“好看!” “送你了。” “谢谢jiejie!” 招来辆黄包车,告诉拉车的去法租界叶家。 雪地上,车辙渐渐拉长,离出发地越来越远,离目的地越来越近。 穿过人群,他们往后她往前; 穿过闹市,许多新楼在建,许多流民排队接救济粥; 穿过宁静的街区,几只猫在高墙顶爬猫步。 一别几年,岑典与林安岭再无联系。 不知近况,乱世之中,安好就好。 能看得见这大雪纷飞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