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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夜除夕之后,方棠再见到杨青絮已是一周以后的事了。母亲要在元宵节前回东海,仍算是过年的日子,方棠的父亲多给船家塞了些银两,感谢他们愿意走这一趟。 方棠送走了母亲,一时还有些恍惚。简单地收拾了自己的心情,他细数日子,决定去找先生。还未进院门,便听见一道婉转的琴声。琴音绕林,时而缓如流水四溢,时而脆如珠玉落盘。 随琴声探进后院,只瞧见先生一人坐在院中,面对着一片翠绿的竹林。这竹林可算是先生院中的奇景,寻常人家的后院,都是青砖石瓦堆砌的石墙,先生的后院却是竹林茂密,细看更是有条曲径通幽的小路,不知通往何处。 方棠瞧着先生的指尖拂过琴弦,抚起带着层层涟漪的乐音。他正听得入神,琴音被一声突兀地击打声打断。 琴弦断了。 杨青絮沉默着拂过琴身,断开的琴弦垂落在边缘。方棠还站在原地犹豫着是否要上前。 “别傻站着了。” 方棠赶忙跑到他身边:“先生。” “你可听得懂琴律?” 方棠摇了摇头,意料之中。杨青絮轻叹,低头解下自己手指上缠绑的义甲:“此曲名为高山流水。” “高山流水...”方棠小声重复,“弦断...觅知音?” 杨青絮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浅笑两声:“没白教你。” “那看来,你是想做我的知音了?” 方棠的身子一颤,他看向杨青絮:“先生,我不敢。” 杨青絮没有回答,指了指桌上的琴:“帮我拿进去。” “是,先生。”方棠凑上前,小心地抱起这把断了弦的七弦琴。方棠拿过杨青絮先前带回扬州的那把琴,只是这把琴的分量比他想象的要轻些。这让方棠一下没有控制好力道,向后踉跄了一步,不过很快重新站稳了姿势。 方棠粗看一眼,琴的背后有两处金属制的机关,用于固定琴中剑,只是那里空无一物。想来这便是分量变轻的缘由了。 他跟在杨青絮身后回了屋,杨青絮接过他手里的琴把琴置于琴台上,瞧着那根断弦,从抽屉中取了一根新的。方棠自觉脱净衣物跪到地上,待在杨青絮身边。 “先生,”方棠轻声道,“母亲今日上午离了扬州,父亲也回去了。” “知道了。”杨青絮拧取下断弦,将新弦穿入绒扣内,另一端缠绕在上弦棒上。将琴头朝下置于软垫之上,上拉琴弦往雁足上绕弦。余光瞧见方棠的身影,收起了在房间里继续调音的心思。 杨青絮俯下身,盯着他许久:“你是不是比之前胖了?” 方棠的身子震了震,眼底闪过一抹慌乱:“先生,我..我不知道。” “原来是我府上的食物不对你胃口,怎的才回家一个星期,脸都胖了些。”杨青絮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莫不是要让你父母以为我亏待你了。” “不是这样的!先生,兴许是我自己吃多了。”方棠被杨青絮瞧得面红耳赤,“先生从没有亏待过我。”杨青絮轻笑不语,让方棠跟着自己爬到地毯中央。 “还算听话。”杨青絮的视线落到他腿间的锁上,“不过方棠,有些事情,你要适可而止。” 方棠心里一沉,杨青絮没有错过方棠那一瞬间骤变的神色:“有什么要跟我解释的吗?” “先生,”方棠犹豫了片刻,“我没有。” 杨青絮挑了挑眉:“好。” 方棠紧张地等着下文,却见杨青絮走到桌边坐下,甚至替他也备了把椅子:“穿上衣服过来。” “先生?” “我不想说第二遍。” “对不起,先生。”方棠乖乖起身穿衣,坐到杨青絮身边。他的动作有些拘束,一时不知该将自己的目光落于何处,便偷偷看向桌上堆砌的书册,却意外发现这些竟全是琴谱。 杨青絮看着他,手指漫不经心地点着桌面:“你方才说,你不通音律,那可有想过要学?” “先生,”方棠的表情有些古怪,“其实我曾经学过,但是...”杨青絮的手指停了动作,他瞧见方棠的脸上泛起了淡淡地红。方棠小声道:“...我学不会。” 杨青絮来了兴致:“在哪儿学的?怎么会学不会?” “是以前还在蓬莱的时候,先生。母亲以前当过一段时间的乐师,颇通音律,因此在家中母亲教过,上学的时候也会提及一些。”方棠低下头,“可是我,就是..母亲说我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方棠看上去有些难过,杨青絮抽出一本琴谱,翻找了一番,放到他面前:“让我看看,有多天赋异禀。” 半个时辰后,杨青絮对他母亲的话表达了认可。方棠对音律确实一窍不通,也毫无天赋可言。杨青絮轻叹了口气:“算了,我不该强求。” 方棠抿了抿唇,有些不甘,却也深知自己不是这方面的料:“对不起,先生。” 杨青絮从他手中抽出琴谱:“不过我想知道,寻常人见弦断都如同见了灾厄,你怎会想到,觅知音?” “先生,”方棠抬眸看向杨青絮,“钟子期与伯牙能互为知音,不单是因为二人都精通乐理,更是因为少能有人听懂伯牙的琴声。” “我虽不懂音律琴理,可平日里先生的意思我多少也能猜出一二,因而先生的琴音,我也能悟出几分。” “先生,您这几日似乎并不是很高兴。” 杨青絮眯了眯眼,没有说话。方棠下意识地想要道歉:“先生..” “你说得不错。”杨青絮打断了他说的话,“那你猜猜,为什么我不高兴。” “我..不知,先生。”方棠有些紧张,“可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杨青絮轻笑一声:“没有。” “如果别人做错了什么,我却对你生气,岂不是对你不公?” 方棠一时有些怔愣。 杨青絮将琴谱叠到其他琴谱的最上方:“你不该承受的事情,我不会强加于你。早些回去吧,不然你父亲该要等急了。” 方棠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先生。” “回长安之前,不必再来。若是我要找你,自会派人去请。”杨青絮看着方棠瞬间紧张的神色,又添上一句,“我只是有些事要处理,这几日可能不在家。” “好的,先生。”方棠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他一眼,“那,那我走了。”方棠面上仍是一副不舍的模样,深吸一口气才转身离了去。 杨青絮默了半晌,即使是逢年过节,自己默许方棠放纵的次数也难免太多了些。他离开长安的那些日子,方棠的那些小动作他一清二楚,既然方棠现在不想说,那便等到他想说为止。 杨青絮起身走向自己还未调完音的琴,重新执起上弦棒,专心调音。 此番回扬州,杨青絮顺带着查了查先前留下的店铺与银钱。虽说换了人打理,里头那些欠下的新账旧债却不是一朝一夕能还清的。 除了枯燥的账目,还有上面给他寄来的飞鸽传书,让他去一趟藏剑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