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我是一柄杀人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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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少爷说:“她是靠些肮脏营生起家的,舅舅跟我说过,叫我来此也不要跟她多交往。” “我本来还以为会跟她谈不拢,说不准要跟她动手,没想到她还算好说话。” 小少爷没挨着他太久,很快松了他的胳膊,两只手交叉叠在脑后,他蹦蹦跳跳地往前跑。 “她这么好说话,我还挺意外的。” “我听说她早些年可不好惹。” 小少爷摇头晃脑的,即使大刀挂在腰侧也一点威慑都显不出,只像个孩子一样。 “其实我来这里,是有点想杀掉她,为江湖铲除一个大祸害的。” 小少爷转过身,一脸认真的跟他说这个话,还拍了拍自己腰侧的刀鞘,说:“我杀她应该不难。” 他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面对这小少爷的时候,经常会突觉茫然,不知道能说什么,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小少爷想杀那女人,因为她是坏人。 他心中有道,似乎对一切都有分辨,好的留,坏的杀。 那女人在江湖上名声很差,曾被人称呼为妖魔,她杀人,抢劫,诱骗,甚至还为了钱财而盗尸。 她的过往令人不齿,想杀她的人不计其数,所以她最后连中原都待不下去,流落到了南疆这片荒凉地来。 小少爷厌恶她,可小少爷似乎忘了,他身边这个朝夕相处,同行多日的人也不是好人。 他也杀人如麻。 他亲手砍去的头颅,刺穿的胸膛,垒起来能筑成一堵高墙。 他斩灭过一家上下百口人,尸体抛入井中将水染得通红,尸体飘浮在狭小的井里,小孩白嫩嫩的脸在水里发肿。 从井口往下看,堆积在一起的好像只有两三具尸体,可他知道,那底下都是人。 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喝井水,觉得入口的井水充满了腥臭味。 甚至有时他会觉得井水涨高了,就像他把尸体抛下去时看到的那样。 这个毛病是姑父给他纠正过来的,姑父在井边按住他,强逼他探头到井里喝水。 幽深的井水看不到底,四周是湿润的石砖和青苔,他喘气的声音又粗又响,他看到自己惊恐的表情倒映在水里。 他一时间觉得他抛下去的人就要浮上来了,一时间又觉得自己也是一具尸体。 井怎么会这样深,他只探入了半身,就恐惧至极。 好像天和地都离他遥远无比,他成了两部分,腰和腿在地面上,被无限拉长,而有意识的那部分往下坠,坠到深井里,永远也回不去。 他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在井里回响,姑父抓着他的腿,在井外冷声说:“喝水。” 于是他双手掬水,喝了吐,吐了喝。 直到浑身脱力连掬水的动作都完成不了,才被姑父拖出井口。 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 他搞不清那小少爷心中对此的区分。 但他知道一点,杀人杀到自己都承受不住的一定不是好人。 小少爷今日要杀那女人,明日就要杀他了。 他沉默了很久,一直没能接上小少爷说的话。 不过他经常这样,所以小少爷并没有在意。 小少爷在前面带路,脚步欢快得很,他没个停歇,或是蹿到一堆草丛里摘狗尾巴草,又或是蹲下来摘朵小野花。 他每走一段路,就要见到被小少爷喜新厌旧替换下来的小花小草,被揉烂了拈得蔫巴了,然后才扔在地上。 有些人念旧,有些人则不。 他有一同僚,习性古怪,随手捡的石头木棍都不会扔,在手里盘得发油光了就揣进兜里,带回房去。 七零八碎的东西堆满了他整个床头,储物柜里除了衣物就是捡来的漂亮石子,摘下的干枯草叶。 他很长情,对人对物都如此。 可长情有时候不是好事。 他要是像小少爷这样随手捡随手扔,就不会让兜里的石子滑落出去,掉在地上暴露了他自己。 不过也多亏了他长情,让他同屋的人在给他立坟的时候,还能往那空墓里放点东西进去。 杀手这一行当里,怎么死的都有。 趴在梁上久不进食,肚子饿得叫了起来,最后被人发现,直接擒住砍杀了的例子也不少。 他那同僚因爱好而死,还算不错。 “我们到啦。” 小少爷欢喜地喊,然后就如同一只回巢的鸟雀,投入进林子里去。 这是一片广袤的石榴林。 他以为小少爷带路去的应该是双龙山。 小少爷在林子里跑来跑去,穿梭在石榴树之间,比较着挂在枝上的哪一颗石榴外皮最红润好看。 他顿时明白了,这小少爷根本就没有把烟霞庄主放在心上过。 所以就连她托付的事情,他也要放在游玩后面。 他的轻慢充满了少年意气,他傲极,骄极,好像一柄能斩灭世间污秽的剑。 这样的宝剑,这样的利刃,他是见过的。 朝廷放榜的时候,有个高中了的青年人,站在榜单前的身板瘦削得很,却高傲的仰着头,背挺得笔直。 周围人的贺喜谄媚,他一概不理。 他双眼里散发出来的亮光,和满身的意气风发,锐利得无人能挡,连他的剑都要折在他的光芒下。 此时的小少爷与那个青年人很相像。 小少爷勾唇在笑,眉梢眼角都是无所畏惧的冲劲,他像一头牛犊,面对老虎也敢搏一搏。 这只属于少年的胆量与豪气,无时无刻不在行止间外溢。 方婴秋直愣愣的看了他许久,直到一个石榴砸在他怀里,才让他反应过来。 “你瞧我做什么呢?” “是不是我长得好看,让你迷了眼?” 小少爷笑得露出了牙,眼睛弯着,灿烂得很。 他这个时候就不像一柄剑了,而像是还没有冷凝的铁水,炽热guntang,烈焰一样的红。 若碰上了他,就会将皮rou与指骨一齐融化了去。 有一股浓郁的馨香,四面八方地涌来,轻飘飘的,却一下就让他好似昏了神智。 他看山,山在笑,看树,树在笑。 可他知道自己是清醒的,那股香气来源于小少爷腰间的香包,是他曾闻过的不知名的香。 只不过被风吹到了他面前,迷了他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