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珍宝(贺安青X侠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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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寒风吹彻,侠士携着许多东西过来,路过的苍云士兵笑着问:“又来给薛统领送药?” 侠士点点头,对方不觉得奇怪,因为还要去站岗,便同侠士道别,临走前拿出怀揣的糖硬要塞进少侠手里:“老家捎人送来的,给你和薛统领尝尝。上回多亏你的情报,我们才能避开奚人陷阱,你可别跟我推辞。” 侠士无奈地接受了这份好意,等人离开,他又看向屋门,里面烛火盎然,这个时候的薛直应该在批阅公文,也可能在处理伤口,他抬手叩门,里边立刻有人说:“进来吧。” 屋内,薛直袒露着左肩,上面的伤口凶险无比,不过愈合的很好,新rou已长,不会再影响身体活动。侠士见状径直上前,轻车熟路地接过布,继续替薛直换药。 这是两人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产生的默契,侠士总会妥当地安排薛直所需要的吃穿用度,这种堪称无微不至的照顾已经在军队里暗中流传起一些心照不宣的暧昧消息,但这分毫没有影响到侠士,他的生活重心从来都围绕着薛直在转,因此没空发现外界的流言蜚语。更何况,这些传言并不是恶意的揣测,而是大家都乐见其成的发展,不过在风夜北明令警告后,哪怕他们再怎么想撮合薛直与侠士,在最后也都拍胸脯保证绝不会干扰侠士。 期间种种,侠士都不得而知。他一如既往那般尽心尽力地置备好薛直需要的一切东西,在傍晚推开薛直的屋门。 换完药,侠士斟上热茶,为薛直研好墨,再把刚才收到礼物中另一颗糖放在薛直旁边,含笑解释完这糖的由来,便走到一边,同往常那样拿本书度过接下来的时光。薛直始终默默地注视着他,待侠士侧坐在阑干上,翻开书页,他才移开视线。 烛火微摇,侠士也逐渐放松下来,薛直批阅好工作,小小咳嗽几声,引起了侠士的注意,便听到他喊了声侠士的名字,继续问:“你跟着我有多久了?” 侠士一愣,细细思索后道:“这么想,已经有一年多了。” 原来距离他来到这个时代,都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吗…… 侠士怅然地想。 还记得未来天下动乱,他在战乱中身负重伤,侠士以为自己将赴死的下一刻,再度睁眼时,眼前的景象从四处战火的洛阳,变成了大雪纷飞的雁门关。 他身上的刀伤箭伤都消失了,独身一人在雪中前行时,侠士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直到撞见巡逻的苍云士兵,侠士忽然明白此地是何处,随后升腾出抑制不住的欣喜——他知道自己能找到薛坚了。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个时代的薛坚还未及弱冠,远不是那个行军带队雷厉风行的薛将军。苍云的人惊疑他为何会认识薛统领独子,生怕侠士是敌方的探子,便押着侠士进入苍云堡。 也是在那个时候,侠士见到了尚在人世的薛直。 过往的记忆忽地涌起,侠士想起了雁门关一役,薛直将军最后挡在他们身前的身影,想起了薛坚从他手中接过了父亲的战甲,同他祭拜薛直的场景。心潮涌动之下,侠士瞬间明白了自己来到这里,能做的最有价值的事——他来到这个时代,就是为了让薛直能活下去。 如果薛直能活下去,苍云军的精神领袖仍在,大唐能多一位骁勇善战的将军,阿坚……阿坚也能让父亲看到未来的他究竟成了怎样顶天立地的将领。 作为薛坚的恋人,没有人比他更知道,薛坚心底有多渴望父亲的认同,有多渴望父亲能够真正摸摸他的头,夸赞他至今为止的成就。 未来的薛坚总是坚强又沉稳,唯有侠士看得出来,薛坚真的……真的,一直很想念他的父亲。 “你在想什么?” 侠士回过神,定了定紊乱的呼吸,“在想……这一年,真的发生了很多事。” 薛直站起身:“这一年确实发生了太多事情。我数次身陷囹圄,危难时刻都是你出手相助才能渡过险关。”他看向侠士,叹道,“如果没有你,我可能已经战死沙场,苍云军也不会得到正名。” 被长辈这么夸赞,侠士有些羞赧:“我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 薛直摇头道:“我知道军中有人忌惮你来历不明,起初总有人提醒我该提防你……不错,你的武功路数脱颖于百家,连我都看不出你的出身来历,时至今日,你身上都还带着无数的谜团。但我与你朝夕相处,能够看出你天性纯良,所行之事皆为忠义,他们嘴上不说,实际上军中每一个人都对你心服口服。” “我不是想有意隐瞒,只是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还没办法如实相告。”侠士别过头,心情不禁有些低落,他不是不想说自己的来历,也不是不想透露未来都会发生什么事,他曾经想对薛直袒露一切,却在那时忽然产生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这个世界本可以因他的介入产生无限的可能性,可若是他说出“原本将会发生什么”,就会扼杀其他的可能性,直接走向既定的道路。 薛直问他:“连我也不能说?” “抱歉。”侠士嗫嚅道,“但我所做的一切,都绝不会对苍云有任何不利。” “你不必道歉,”薛直靠近他,烛火燃跃,侠士的眼眸都染上层温暖的橙光,其中漾着层澄澈水意,薛直道,“既然还不能说,我会继续等,等到你能告诉我的那一天。” 他叹息般地道:“你很好,我心里明白。” 薛直已走到侠士身边,他微微俯下身,开口道:“今晚我还有别的事情想和你说。”顿了下,他道:“你先看着我。” 侠士的视线又回到他身上,瞳孔中映照出薛直的模样,正如薛直在无数个日夜略一侧首,就能看到侠士坐在这里专注地看着他。 为什么侠士总会看着他?侠士看着他的时候,心中又在想些什么? 薛直不明缘由,只是他早已习惯侠士永远在他的身侧,习惯侠士以热忱而仰慕的目光注视他。 今夜此时,薛直也专注地回望着侠士。他卸下了战甲,仅着黑袍短打,将锋芒尽数内敛。这也是唯有侠士才能见到的,薛直放松下来的样子。 “我知道你游览过江南山水,也见识过京都繁华,我想问你,如今随我长居于雁门关,日夜只能与风雪为伴,会不会觉得过于寒苦?” 侠士愣了下,他不明白薛直为何突然问他这个,不过这个问题他从未想过别的答案:“苍云军日夜坚守亦毫无怨言,皆因心之所向在此。我与您初遇那天就曾说过,此生都愿追随您左右。”他眨了眨眼,唇边带上笑,“纵然雁门关有最寒冷的风雪,这里也有最炙热的情义。薛统领,我的心之所向……也在这里。” “……好。”薛直的声音低下去,侠士的马尾被他撩起一缕,平日握刀的虎口如今搭着侠士的青丝,“你非我苍云中人,但苍云上下早就把你当成我们的一员,只不过差个合适的机会,我本来在考虑这是否会成为你的束缚……我问你,若我邀请你入苍云为客卿,你可愿意?” “我愿意的。”侠士即答,“能够离您更近一步,能够一直跟在您身侧,这也是我的夙愿。” 薛直定定地看他,他的手悬在侠士脸侧,再靠近几寸,就能触及对方肌肤,半晌后,他说:“……我再问你最后一件事。” 侠士安静乖顺地等待他接下去的问话,这幅神态让薛直心中更为柔软: “我心悦于你,你可愿与我携手度过余生?” “我自然愿……”侠士下意识地回答,转瞬觉得哪里不对,脑中嗡的一下:“等一下,您说什么……不……不行!” 他猛地站起来,慌乱中书籍翻倒,侠士无心去捡,话都开始说不利索:“您怎么会说这样的……我们……不行。” 薛直没想到他是这么个反应,不禁反问:“为何不行?” “我、我是男的,这会影响您的声誉……” “苍云军中结契者不在少数,既然是情投意合、心意相通之事,为何会有损声誉?” “我来路不明,还有很多事情瞒着你们……” “片刻前,你已应允我加入苍云。无论你从前如何、是何来历,现在都算是我的人。” 一向在侠士面前威严而温柔的薛直,在此刻竟生出种咄咄逼人之态,侠士被他问得不自觉后退,思绪混乱中说:“我在做什么……我怎么能……” “啪”地一声,侠士的后背撞到木质墙壁,薛直同时按在他身侧,侠士无处逃避地被禁锢在对方的臂弯里。 薛直低头问:“是我在向你表露心迹,如果你要拒绝我,就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真正的理由。” “……我……”侠士怔怔地与他对视。 薛直抚上他的脸颊,侠士的额发拂过他的手背,就像在心上轻柔地扫动:“或者直接告诉我,你在我面前,根本就没有动过心。” 侠士心如擂鼓,他想直言自己没有动过心,可不知为何几次张口,都没能吐出一个字。 为什么会说不出口? 难道他真的……可他怎么能……? 侠士的下巴被抬起,熟悉的气息愈靠愈近,薛直看他没有回答,倒是眸中的水色更为潋滟,便试探性地贴上侠士的唇,双唇相触之时,侠士的身体瞬间颤了一下。 他顶开侠士的唇,勾住对方的舌尖交缠,丝丝缕缕的甜意在互舐时漾开,侠士迟钝地意识到这是薛直将他带去的糖融进了这个吻。他与薛直的初次接吻,竟是这样甜腻勾缠、令人沉沦。 薛直看他一时没有反抗的意思,尝试着更加深入,吮吻的力度逐渐加重,侠士都快要呼吸不上来。就同他本人行事作风一样,潜藏在温柔之下,是他人难以违抗的占有欲。 ——既然已经明了自己的心意,就不会犹豫主动出击,薛直向来会争取、甚至是掠夺自己想要的东西。 “唔,嗯!” 侠士终于反应过来,搭上薛直的胸膛,用力推开对方,他气喘吁吁地靠着墙擦拭嘴角,唇都已经被亲肿了,在光下折射出粼粼的水光。 薛直可以轻而易举地压制住侠士的反抗,但他没有这么做,而是顺着侠士的动作后退几步。撩起的长发因此从他手心抽离,随着最后一丝发尾滑落,侠士避开他的视线,垂头喘息着。 “你不想继续?”薛直问。 侠士不知自己能说什么,他心乱如麻,身体意动的反应连薛直都骗不过去,更不用说最了解他的自己。 短暂的沉默后,薛直道:“我明白你的顾虑,是不是因为我年纪大你太多,你尚值风华正茂,我的人生则已经先行十数年,况且战场刀剑无眼,如果不是你一次次地以身犯险,或许我早就……” “不……” “我原以为你随性自在,所以真的如你所言,是因为我们都是男子,结合有悖常理?我确实不如女子温软可人,也不擅风月,和我在一起,或许会觉得生硬无趣。” 薛直体贴地为他找出各种理由,说到后面,侠士的嗓音都在发抖:“不是……请您不要……这么说自己。” 侠士缩在墙边,看起来快要哭出来了。 “那是因为。”薛直隔空勾勒了下侠士的轮廓,再试着轻轻地按在侠士的头上,“……阿坚吗?” 侠士心神跟着一震,红着眼抬头,薛直紧接着问:“你是介意我有个孩子?” 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介意薛坚的存在! 他该怎么对薛直说自己是薛坚未来的伴侣,该怎么说他拼命至今,就是为了让薛直活下去。 侠士还记得自己在这个时代睁开眼,发觉身上的致命伤全都消失了,他迷茫了许久,终于在见到薛直后立下心誓:如果未来的他注定要于乱世命丧洛阳,无法陪薛坚走到最后,如果他真的有改变他人命运的能力,他为什么不能让薛直活下去,给阿坚一个活着的父亲? 他能……他一定能做到。 侠士无所谓自己的生死,因为他的结局已经书写好了,但他还能改变旁人的命运,所以他一次次地赴险,一次次地力挽狂澜,可他与薛直的感情,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变质,发展成了今天的局面? “我怎么可能……介意阿坚……” 对方的指腹在侠士眼角划过,身形的轮廓被水液渐渐模糊,薛直和薛坚身为父子,在某些时刻简直出人意料地相似。 “那我现在可以吻你么?” 无论是擦拭眼泪的动作,还是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问话,都彻底击溃了侠士的心防。 另一个世界的薛直去世后,侠士陪着薛坚成长为一代少年将军,在此过程中生出情愫,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心意互通的伴侣。 侠士睁大双眸,他第一次开始生出自我怀疑,而意识到这点,更让他痛苦到难以接受: 薛坚的言行举止中会带着薛直的影子,而薛直的一举一动又会让他想起未来的薛坚。 他两世的心动,究竟是……因为薛坚,还是薛直? “请让我好好想一想。”侠士闭上双眼,阻断了薛直继续窥探他内心的渠道,从他微微发颤的身体和眼角的泪痕来看,今晚对他的冲击远远没有那么简单,“我需要时间……再想一想。” 苍云的风掺杂冰雪,侠士在雪地里慢慢地行走,激荡的情绪逐渐地平复下来。 薛直察觉到氛围的不对劲后,答应让他自己思考一段时间,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他都尊重侠士的选择。 侠士就像初来这个世界的自己,漫无目的地在苍云堡游荡。他知道自己应该要好好思考,理清楚头绪,但事实上他现在脑中一片空白,根本什么都想不了。 巡逻的苍云士兵看到他失了魂一样地行走,担心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最后不知谁跑出去,把正在训练的薛坚推过来,指了指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走远的侠士,用力拍拍薛坚的肩。 侠士想一个人静静,挑的也是僻静人少的方向,他脑中乱得很,连薛坚何时追上来都没发觉。 薛坚身上还带着身薄汗,显然方才从校场出来。他把斗篷递给侠士,然后握住对方冻红的手塞进绒毛中,侠士才如梦初醒地喃喃道:“是……阿坚。” “是我。” 薛坚不知侠士为什么露出这副表情,开口问道:“发生了什么?” 侠士没有做声,不过能够明显影响到侠士的人,除了父亲不作第二人选。薛坚思考一会,就接着问:“是不是父亲和你坦白了?” 侠士停下脚步,惊愕地看他:“你知道?” 薛坚点点头,“父亲事先问过我的想法。如果你确实在为这件事烦忧,我当时告诉父亲,如果父亲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我并不会反对。” “就连你,也……觉得……” 侠士咬住唇,极力忍住自己的眼泪与呜咽。眼前的薛坚脸庞还尚显青涩,远远不是未来的成熟模样,他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也不想从对方口中听到这个问题的回答。侠士一直告诉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薛坚,可是如果连薛坚都觉得他和薛直在一起更合适,这样的话,他的坚持与痛苦又有什么意义? 难道自己一开始就错了吗?他执念于救薛直,真的只是为了薛坚吗? 侠士不敢再想下去,他没办法再掩饰动摇的心情,作势欲走,这时薛坚拉住他的手臂,待他回首后,犹豫着道:“我刚才这么说,是因为我以为你想答应父亲,又在担心外界的阻力。我以为父亲喜欢你,你也喜欢父亲。” 他小心翼翼地去看侠士,努力组织着合适的措辞,但仍然能听出少年的紧张:“如果……如果你对父亲并不是那种感情,那再过几年,你愿意再等几年的话……” 他的耳朵红透了,语无伦次地述说着心意:“我是不是、能不能有可能……?” 如果眼前的人是他的恋人,那个与他互通心意的薛坚,侠士或许早就扑进他怀里放任自己流泪痛哭。 可惜他和他的薛坚分隔在两个世界,在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人能理解侠士身上背负着什么。 “我不知道……”侠士伸出右手,出神地看着自己的掌心,面对如今的处境,无论是接受或是拒绝二人中的任何一个,他都觉得自己无法做到。 “我到底做了些什么,我到底该做什么,我已经……不知道了。” 薛坚还想说什么,甫一张口,忽然有人奔过来,对二人焦急道:“薛统领遇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