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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5桂小太郎的恋爱日记3

    *

    桂小太郎,二十七岁生日刚过半个月,于火速赶往自己一手建立的攘夷安全屋的路上。

    时间一晃而过九年。

    相较于人的一生,九年并不长,却足以不知多少次来回踏遍这个偌大的江户每一条大街小巷,到全江户的地图都能刻在脑海的烂熟于心。

    而岁月流逝的不可抗力,亦足以让一张写着心愿兑换券的薄薄纸片,不论再怎么用心保存,几经拼拼凑凑,终究在某一日粉碎成灰,再也无法兑现。

    更别提九年来历经数百次反反复复、仿佛永无止境的一次又一次失望累积,已足以把一个满怀希望的人再度变回一潭不见天日的枯井。

    当然,桂自己由始至终从未指望过一夕之间就能如愿以偿,而银时同学当初看似信心满满,内心深处恐怕也有数。

    要在人口密度近百万的江户范围内找到他们下落不明的老师,却没一张她的照片,不知她确切的过往来历,连铭记刻骨的那个名字都未必真实,困难程度可想而知。

    九年前和银时约好定期碰头交换情报后,他俩就按照各自的计划分头行动。银时通过开万事屋,结交不同势力,逐步建立起几乎覆盖整个大江户的广阔人脉。

    而他继续投身于攘夷事业,凭借战时的号召力,散布在江户各处的攘夷志士们纷纷都来投奔于他手下——毫不夸张地说,到如今,全江户消息最灵通的仍旧还是他俩。

    然而直到九年后的今天,在他收到那张字迹熟悉的报名表之前,他和银时都一无所获——至于银时所说的那个貌似见过老师一面的春雨第七师团师团长,亦是不久前加入万事屋的那个夜兔小姑娘神乐的哥哥,过后再未出现。

    虽不同于他这边的全无音讯,自从他们开始四处探寻是否有人符合老师的外貌特征,银时那边时不时就能收到几条疑似情报。

    可实际上,哪怕仅最初那两年就不下百次传来新情报,这九年以来,接踵而来俱是错误情报,没有一次能引向他们见到魂牵梦萦的那个人。

    如此频繁而刻意到简直像在暗中作梗,且只针对银时同学一个人,最初那一年,他聪明的大脑已发觉其中端倪。

    幕府素来眼线遍布各藩,奈落既为幕府麾下的暗杀组织,想必这个江户但凡有一丝风吹草动——包括他俩的动向,都在身为奈落首领的那个男人掌握之中。若老师就在那个男人身边,对方无疑是在采取手段扼杀银时再见到老师的机会。

    他仍然没有把这个不乐观的猜想告诉银时,他知道不论是他还是银时都绝不会就此感到气馁。事实如他所见,哪怕长达九年的寻求无果使银时渐渐丧失信心,可银时至今仍未放弃过任何一个能找到老师的可能性。

    而终于,时隔九年、四千多个日夜,他和银时终于等来了他们梦寐以求的这一天——而且还不是他们找到老师,是老师主动先来见他们了哇!!

    老师肯定想得到高杉在见过她之后,会告诉他和银时她还活着,至于为何没来找他们,肯定是那个和她在一起的奈落首领害怕她再离自己而去,为了让她安心待在自己身边,九年来一直什么都瞒着她,她最近才知道他和银时也在江户,于是……

    岂不是说,老师极有可能要回到他们身边了哇!!!!!!

    在安全屋楼下作为掩护的那间酒馆门前停下脚步时,桂紧张得从头到脚整个人都在打颤。

    总是习惯一并考虑最坏的可能性,因此出发前,他把那张确凿无疑是老师笔迹的手写表格里填写的每一项内容字斟句酌过好几遍。

    不同于定居于歌舞伎町的银时同学——在街上随时都可能偶遇对方,他作为幕府尚在通缉的攘夷头目,居无定所且不能光明正大在外活动,想找到他颇有难度。

    老师既能找来这处他时常逗留的安全屋,还知道只要去接触他手下的攘夷志士,就能以加入攘夷事业的名义进来这里,分明是冲着来和他见面哇!

    至于使用男性假名和假年龄,说明老师未以真容示人,应当是易容成了一个陌生少年,不过丝毫未改的娟秀字迹和一看就能识破的化名,说明她易容只出于隐蔽行踪的安全考量,无意对他隐瞒真身——这一认知给了桂极大的安全感。

    进到一如既往闹哄哄的屋子里,越过迎上来簇拥着他的志士们,桂一眼就望见角落里那个远离众人的黑发少年,正安安静静独自坐着,微垂着头在按手机,作浪人打扮,果不其然是顶着一张毫无特色的路人脸。

    手心在冒汗,他在那个人抬头前就迅速转开了偷看的视线,内心紧张到了极点,只觉呼吸都快接不上气。

    他的脚还在打颤,每迈一步像绑着千斤重的沙袋,他尽最大努力表现得像平常那样走进气氛热烈的人群中,背对那个人想要尽快调整好心态,却听不见周围的人在说什么,亦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老师就在那里。他止不住去想,他们十二年来日思夜想的老师就在那里,就在他身后,一转身就能看见她。

    当他鼓起勇气走向近在咫尺的那个人,看着那张改头换面、神态却似曾相识的脸,又想,此时此刻,他的老师就在他眼前,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她。

    别离的漫长十二年时光过去,他已经长大到比他的老师还高出大半个头了,对比老师如今看起来略显娇小的身体,他已经可以完全将她抱进怀里。

    舌头在打结,他尽力维持着从容,如初次见面一般开口打招呼,听见老师以伪装出的少年声线回应他,陌生的声音近乎被周遭的喧闹淹没。

    想来这里人多眼杂,没法令她安心同自己相认,桂想带她走,不料打颤过久的脚已麻痹。尚有余力站稳,他却任由自己倒向那个显然是条件反射对自己张开手的人。

    扑面而来是记忆犹新来自这个人发丝间的馨香,与想象中一样臂弯里圈进那具衣料下的温软身躯,桂有一瞬差点落泪。

    ……他抱住老师了。

    她的气息、她身体的温度和触感——他念念不忘的这一切眼下都闻得到看得见摸得着,他的老师正真真实实存在于此。

    鼻腔里充斥着一阵一如记忆里吸引人的芳香,后脑勺盖上来一只一如记忆里温暖而柔软的手掌,是老师像过去那样在很温柔地摸他的头。

    闭上眼沉迷于这种久违到令人怀念至极的感觉,一股想要亲吻这个人的冲动油然而生,桂极力克制着,仍忍不住偷吻了他的老师贴在他脸旁的长发。

    一生之中,没有哪一刻会比能再一次拥抱着老师的现在更幸福了。

    当他牵起那只年少时曾经日复一日带他回家的熟悉手掌,他长大的手同样已经能完全将老师的这只手包裹进掌心。

    手中牢牢牵着他的老师,桂无法自控地越跑越快。眼前的景色好似退回到记忆里那条麦浪起舞的山路,穿过夕阳西下时暖黄色的天与地,耳边呼啸的风声中是与他同行的这个人柔声细语的呼唤。

    「小太郎小心一点,别摔倒了喔。」

    ……老师什么时候会开口唤他的名字呢?桂无法自控地嘴角上扬。

    他迫不及待想把那声迟来十二年的“老师”唤出口,更迫不及待想带老师去到银时同学的万事屋,再想办法联系到远在宇宙不知何处的高杉同学叫他回来,结束他们这场长达十二年的流离失所,相信那两人和他一样,他们三个都有好多好多话想对老师说。

    今生今世,不论是作为学生的他,还是作为他不曾奢求的另一种身份的那两人,他们三个唯一想归去的地方就是这个人身边。

    怀抱着前所未有的巨大期待,到离开那间喧闹的酒馆跑进无人的小巷,跑到无人认识他们的人来人往中,不知跑了多久,到天边最后一丝余晖变暗,桂奔跑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

    ……老师还没有要和他相认的表示。

    「说起来,桂先生不用伪装一下吗?」

    听到这句,他升入云霄的心开始一点点向下沉,老师还在用那个假身份的疏离敬语称呼他。

    最坏的可能性成真——不论老师是在顾虑些什么,她此行根本无意对他表明身份,更无意回到他们身边。

    老师的概念里,她留下的东西都随那场大火消逝,兴许在她看来,连她的存在也会随分离的时长被他们放下乃至淡忘,用不着刻意改变字迹,不会有被认出的风险。

    ……在自己之前,老师有去见过银时吗?桂满心茫然而又不确定地想。

    毕竟老师最在乎的是银时,最放不下心的是高杉,况且那两人还都与她有过最亲密的肌肤之亲。

    而他一直都是最平平无奇的那个,亦是让老师最省心的那个,同在江户,老师不太可能越过银时优先来看望他,大抵已经远远看过银时或是故作不经意地擦身而过了吧?

    可是,把活下去的意义全寄托在等待她回来的银时同学,相比九年前的苟延残喘,自暴自弃的这些年并没好到哪里去,若确实见到银时那样深切入骨地思念着她,老师真能忍心再次抛下银时同学吗?

    ……也许她还没见过银时呢?也许等她亲眼见到银时就会回心转意呢?

    万幸的是,老师虽流露迟疑,却未拒绝与他一同去见银时的提议,这让桂提到嗓子眼的心稍微安放下来。

    他在心里井井有条地计划着:只见到老师这副伪装的外表,银时未必能第一时间认出,但有他在,他会暗中提醒银时,届时就能……

    但偏偏,总是天不遂人愿。

    三天两头窝在家里偷懒的银时同学,居然就在今天恰好人不在,桂快把万事屋的门板拍烂都无人应,打电话亦无人接听。

    更糟的是,他发现老师对于可能见不到银时的结果很隐晦地松了口气——老师也在害怕与银时见面会让她心生动摇。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他提出一起去找银时同学,老师并未反对;幸好相识多年,他还算了解银时同学的行为模式。

    那人酗酒成性多年,不接电话十有八九是又喝到叮咛大醉,他把整个歌舞伎町跑一圈,总有一间酒馆能把人揪出来。

    那个毫无自制力的家伙,老师一走就自甘堕落,没有老师待在他身旁对他严加管教可不行。

    赶着找人到饭点,桂路过经常光顾的那家荞麦面屋北斗心轩——店主几松小姐曾在他遭到追捕时施以援手,是他和银时都相熟的友人,他俩有时会约在这家店里交换情报。

    正因如此,对方略知一二他和银时在找什么人,亦听他说起过一些往事。进到店里,他如常同柜台后的几松小姐打过招呼,对方亦如常拿那个话题调侃他。

    「桂先生心里,恐怕就只有那位是满分了吧?」

    心知老师绝不会往她自己身上联想——她流露出好奇的神色也证明这点,桂心头浮现一抹惆怅。

    或许他此生都没机会将这份埋藏心中已有十七年的暗恋说出口了。

    现在不适合考虑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心事,他迅速转移话题。进店的本意并非只是他嘴上所说为分享美食,而是意图借此勾起久别重逢的这个人对与他们共度的往日时光的些许留恋。

    以往在村塾的那些年,老师屡次为他单独下厨,每次都极其用心地做他爱吃的荞麦面——虽说往往后半工序是由他处理,他的老师在学识和剑术上点满的技能点未分配给厨艺太多。

    可重要的从来不是美味与否,是无可替代的这个人的心意,没有什么能比她无比珍惜和重视他们这些学生远超过她自己的这份感情更宝贵。

    纵使他一个人止于学生地位的分量,还不够激起明明把他们放在心尖上的老师的不舍之情,换成银时同学,一定能做到留住老师吧?

    与几松小姐闲聊时,桂有意多提及银发同窗的名字给并排坐的这个人听,离开店里之后仍在时而提几句,边不动声色观察她的反应。

    傍晚的街边酒馆一向聚集众多好事者,其中不乏任下引之职的平民之流,靠告发攘夷志士换取赏金——十分不巧,他进第一间酒馆就撞上几个熟面孔。

    拉着同行的这个人逃跑的时候,桂抓住她的手不敢太过用力,害怕把人弄疼;却又不敢不用力,更害怕自己手一松,就再也抓不到这只足足等了十二年才能再度抓紧的手。

    果不其然,他说的每一句话,特别是有关银时同学生活习惯变得糟糕的部分,老师都听得极为认真。跑到一处无人的街角,她装作不经意间问起他说到过的那些银时的近况,口吻谨慎地保持着陌生人的距离感。

    但老师并未意识到,她眼中难掩的在意和关心早已暴露无遗,不管有没有那张报名表,不管她多精心伪装过后去见他们三个中的谁,认出她都是必然。

    她同样从来没意识到,她对他们有多重要,重要到对那两个人来说,她就是他们存活于世的全部意义。

    而对他来说,他的人生意义,就是守护他最最最喜欢的老师的幸福,和他最好的两个朋友的幸福。

    所以,请不用为银时同学担心,老师。

    口中说着安抚的话,桂一遍又一遍想,只要银时得以和老师相见,他就能立刻好转,只要他能让老师回到他们身边,大家都能得到一生所求的幸福。

    天色越来越暗,他牢牢抓着那只不愿再放开的手,不知疲倦地跑过一条又一条街巷,拼命寻找着始终不见人影的银发同窗。

    歌舞伎町对方有概率去的地方都已翻个底朝天,都不在就再往更远处去,无论如何,今天都要找到那家伙。

    以往随处可遇的万事屋的三人组,为什么偏偏今天……桂心急如焚。

    至少今天,只有今天,高天原上的神明啊,请不要开这种命运的玩笑。

    头顶是那片一成不变的无言夜空,目睹一切,又无视一切。在那轮明月如这十二年来的每一日那般毫无所动地照常升起前,他在心中从未有过的热切而又虔诚地祈求着。

    求求您,请让结束今天的最后这点时间再变长一些,让这个人能停留得再久一些,让那个苦苦等了她九年的男人至少能再见她一面。

    至少,此生还能再有这一面。

    ……天黑了。

    神明好像还是没听见他的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