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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魇

    

梦魇



    共处的时光总是过于短暂。苏想,如果可以实现财务自由,她最希望的事情就是和沈辰走遍世界的角角落落,去分享所有美好的事物。

    然而不行啊。他还是要出差。凌晨的飞机。她去送他,看见他显得有些疲惫,感到心疼。但他还是温和地捧着她的脸给她一个告别吻,让她安心工作,等他回来。

    他这么说,她就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沈辰这一去得一个多月,但她却已经习惯了有他在的生活。无形的渗透最为致命,而他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像秘药般渗透进她的每个时刻,身体的每个细胞。

    偶尔他会给她发一两条信息,给她布置一点小任务,让这些微小的情趣调剂一下她的生活,不至于太过无聊。比如,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穿短裙,但脱掉底裤。

    她拎着一袋蔬菜水果回家,他发信息给她,湿了么?

    岂止是湿了,再多几分钟就会流到腿上。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被人看出她裙底的秘密。

    他说,然而他们不会知道啊,你是这么yin荡的小家伙,不穿内裤。

    她问他,我可不可以自己解决?

    他说,不可以。

    也是一天晚上,将近十二点,他发来信息,对她说,有点想你了。

    她想看看他。他发来一张对着镜子的自拍,电脑屏幕还亮着,眉毛微微皱着,看着有些压力过大的焦虑。他的眉毛很浓,眼眶比较深。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很适合当一个S,因为眼神自带严肃感。

    她说,我也想你。

    很想很想。

    他说,等我回来。

    她看日历,还有二十多天。度日如年。

    那天苏正在跟小组开会。开到一半,手机突兀地响起来。一时全场目光集中到她身上,略有些尴尬。她看来电显示,是家那边很相熟的邻居。

    她向大家表示抱歉,快步走出会议室去接电话。

    “王姨。”

    “小苏,你要不……看最近有时间回来一趟吗?   你爸……他情况不太好。”

    苏深吸一口气:“不太好……是怎么样?”

    “那天晚上,好像是摔了一跤,你也知道,家里就他一个人,摔倒的时候也没人发现,还是我们老郑出门买菜听见你家动静不对,找人开了锁才把他送医院。大夫说,是中风了。”

    “好吧。那我尽快订张票回去。”

    “哎,行嘞。”

    苏挂掉电话。

    叫他一声爸,也不过是在外人面前的一个形式而已。

    因为那个男人不是她亲爸,是继父。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了婚,母亲带着她改嫁给继父,前两年母亲脑溢血去世,继父那边的儿子出了国,唯一的联系就是伸手要钱。他住在母亲的房子里,心安理得地住了两年,也没有搬走。

    他没地方可去。退休金也被他儿子掏得七七八八,只能住在她们家。

    想起继父,他在她心里似乎还是小时候那个高大的男人,小孩子眼里,成人体格分外有压迫感。拎着衣架或者笤帚把她逼到墙角,等到她怕得牙齿都在抖才动手。还不是毫无章法劈头盖脸的打法,而是好像在享受,扬起手,慢条斯理,一下又一下,抽在她肩膀上背上,都是看不见的地方,因为怕脸上留伤痕别人会说闲话。

    打得她跑出去,跑几次就不跑了。因为回家时继父可没忘,接着又是一顿好打。

    母亲不是没有拦过,拦不住。一点小事都会成为导火索。她知道母亲没办法。她需要那个男人的钱,养活她们母女。小地方的离婚女人,可选择的范围太少。嫁了这一个不善待她的女儿,下一个就会吗?

    不一定。

    但只是挨打也就罢了,十二三岁她发育了,身体抽了条,前胸也显见地鼓起来。继父突然就不对她动手了。好像一瞬间就明白了人事。

    十三岁那天过生日,家里破天荒给她摆了蛋糕,还买了套崭新的衣裙。继父和母亲催她换上新衣服,她还记得,是白色的衬衣,淡粉的棉布裙子,刺绣着小碎花,在商店里的价格算是不便宜的了。

    继父说,这么喜庆的日子,该喝点酒。他让母亲出门买酒。

    家里剩他们两人,他很满意地端详细手细脚的她,好像欣赏一件艺术品。

    然后他站起来,走近她,把嘴唇贴在她的嘴上,响亮地亲了一下。

    苏没让他亲第二下。推开她,拉开门冲出去,跑过好几条街才在街角哇一声吐了一地。

    再后来的事情,就好像过得都快了起来。她申请了住校,努力学习,考高中的时候申请到奖学金。如果母亲必须用他的钱,那她自己起码可以不用。

    也是因为这些,她回家回得很少,多数时候是寄钱给母亲。直到前年母亲突发脑溢血去世,她回家处理丧事。她跪在母亲的床前泣不成声,继父也虚情假意哽咽着。

    等到一切都处理完了,她拉着行李准备去机场,继父突然对她说,你结婚没有?什么时候结婚?你小时候就那么一点点大,现在长这么大了,时间过得真是快啊。在那边漂着要是不好找,干脆还是回家来。我帮你介绍介绍。

    虽然是个干瘪小老头了,但话里话外仍然听得她恶心。

    她说,不用你管。说完后夺门而出。

    而现在他中风了,邻居们找的还是她。

    他死了,给他送终的还是她。

    苏下午飞回去,打车去继父住的那家医院,找大夫了解了情况,请了护工,交了钱。

    大夫说,你去看看你父亲吧。

    病床上的小老头瘦成一根藤,鼻子上手背上都插着管。说不出话,只能有气无力地哼哼。嘴角溢出点唾沫,不再是小时候那个随手抄起什么就打她的凶神恶煞。

    她坐在床边,弯下腰跟他说话。看似父慈子孝,实际上却在他的耳边说,

    我给你请了护工,大夫说了,你这病得静养,保守治疗。

    咱们慢慢治。您要多保重身体。

    别那么快,就拔管了。

    继父的喉咙里呼哧呼哧响,拉风箱一样。苏拎起包走出病房。

    回机场的路上,她泪流满面。

    她好想沈辰此刻在她身边,让她抱一抱,靠一靠。

    她一定会不管不顾地投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她拿出手机,拨通他的电话。

    嘟嘟响了两声,被他按掉。

    苏听着那头传来的忙音发怔。她又打过去,还是被他挂掉。

    再打,他直接关机了。

    偏巧,沈辰这时也在医院。昨天晚上,林妲在画室里画着画着突然砰地一头栽倒在地板上,吓坏了一群同学。

    学校里紧急联系人留的沈辰,沈辰被学校一个电话催回N市。

    林妲躺在一堆白得刺眼的床单被褥里,脸小小的,头发扎眼的红。细瘦胳膊露出来,挂着葡萄糖。

    医生跟沈辰说,营养不良加低血糖。

    他看着她,那张脸平时轮廓立体,更像她那个未曾谋面的爸。只有躺下后下巴线条圆润些,才更像她mama,林欧阳。

    像她十七岁的样子。

    他买了煲好的粥和汤送到林妲床前,一勺一勺喂她。没了脸上的妆,她整个人苍白到透明。

    “钱不够么?”他问她。

    林妲摇摇头:“不是啊。Sheridan大学的作品集要求已经在官网上发布了,我不画,就画不完了。”

    说完她笑笑:“但是一天20个小时都在画,还是画不完。我以为靠吃维生素片可以扛过这一阵呢。结果还是高估了我自己。”

    “换别的学校不行么?”沈辰问。

    “不可以。那是mama想去的学校。”她说。

    他便没再说话,只是挑了碗里的鱼rou和虾rou喂她。手机响起,苏打来电话。他看了一眼屏幕,挂掉。她再打来,他再挂。第三个电话打过来,他直接关了机。

    “小叔叔,你有急事吗?”林妲问。

    他摇摇头:“没有,工作的事,回头处理也行。你出院以后去我家,我找人给你做饭。申学校备考不吃好怎么行。”

    林妲很乖地点头,就着他的手再喝掉一口汤:“我怕画画把你家里弄脏。”

    “怎么会。”他揉揉她的头发:“好好睡觉,明天我接你出院。”

    苏在飞机上睡着了。旅途劳顿,腰和脖子都酸疼。

    梦魇又袭来。恍惚间又回到那个七岁的冬天,狂风呼啸。她在雪地里跌跌撞撞地跑,背后是继父的咒骂,夹杂着各种肮脏的词汇,脚很疼,脸也很疼,眼泪冻在脸上,浑身都疼。

    有人把她摇醒。她睁眼,是空姐,递给她一杯水,满脸担心。

    “小姐,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