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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苦难为难苦难

    

22.苦难为难苦难



    老头姓吴,黝黑的皮肤爬满岁月的褶皱,岣嵝着背拉着她前行,一声不吭,吧嗒吧嗒的抽着一袋又一袋烟,就像久经风霜的一头老黄牛,行将就木,仍然卖力的耕耘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

    为了避人耳目,行走的都是罕有人至的小路,吴老汉时不时因为山路的崎岖而用力导致一阵咳嗽,这是和孟依然唯一的交流。

    一路上,孟依然也曾不死心的哀求过,但回应她的,只有老汉的低头前行,还有林中的鸟鸣蝉声。她放声求救,同样得到沉默,抑或孤单的回音。吴老汉当然不聋,年纪教会吴老汉的还有沉默和对荣辱的蛮不在乎,使他可以对咒骂和哀求充耳不闻。

    孟依然像是进入一个虚无的世界,整个世界在独自倒退,像河流的幻影般退向她的身后,离她越来越远,无论她如何悲伤与挣扎,景色的流淌都没有因此而减缓。吴老汉的步伐,单调而坚定,没有动摇。

    她躺在车上,双目无神的望着天空,蓝天与白云交替的落在她的瞳孔里,砸出无力的眼泪。

    她不清楚自己的人生和这个世界,到底哪个才是真实,哪个才是虚假。

    她想到童年自己的孱弱多病,家人的摒弃。

    想到同龄人的排斥与奚落,孤单的身影。

    想到自己懵懵懂懂的成长,对这个世界的无知。

    她想到她也曾有过的快乐,独自在林间奔跑,戏耍夏天的风,认真的和老黄牛聊天,倾诉自己的内心,行走在雨后的田埂,闻过泥土与青草的芳香,收拢秋天的落叶,堆满自己的柴房,采集春天的野花,自己送给自己,坟山顶的夕阳,风吹起伏的草浪,池塘中的蛙叫,黑夜里的虫鸣,阳光下的炊烟,月下的狗吠,黑夜里寂静的村庄。

    继而她又想到那些麻木丑恶的嘴脸,想到王寡妇,她的心里一阵疼痛,她觉得自己对不起王寡妇。

    想到自己本能的对爱的渴望,想到如光一般的冯远,想到那些激情与美好,决心向死的她又生出一丝丝留恋,然后是更强烈的绞痛。

    她在孤独与冷漠中顽强的活着,可这世界却不给她留活路。

    为什么,为什么啊!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我,放过我吧,好吗?

    没有回应。

    孟依然拒绝饮水与进食,以此来换取她想要的死亡,在她的计划里,她将这样虚弱的死去,被埋入泥土,或弃尸荒野无人问津,伴随着消失与腐烂。

    打乱她计划的是吴老汉,在她意识模糊的弥留之际,吴老汉总是会撬开她的嘴巴,灌进熬好的米汤,等到她恢复一丝清明,吴老汉叹着气劝导:“孩子,想开点吧,这样何苦呢。”

    吴老汉其实人不坏,只是对于她的囚缚没有半点放松,对吴老汉而言,车上拉的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他全家一辈子的积蓄和下一代的未来。

    一路上吴老汉对她照料有加,甚至没有对她的身子表现出半点垂涎,在身体露出的时候,还会替她重新盖好,让她留有一线尊严。

    昼伏夜出,后面的时间她是一种迷蒙的状态,不记得眼前晃过了多少棵树,也不记得吴老汉抽了多少袋烟,不记得自己在昏迷的边缘徘徊过几次,只知道她远离了那个山村,来到了一个更加破败的地方。

    墙是土坯夯的,房子也是土坯夯的,房顶遮盖着茅草,窗棂漆黑破败,糊着发黄的旧报纸,让本就压抑的屋子更显黑暗,屋子里缭绕着常年烟熏火燎的味道,还有发霉的潮气。

    简陋的院子用红纸装点出喜庆的模样,一家人欢天喜地的迎接着气息奄奄的孟依然。

    迎接她的是一个老实巴交的老太太,同样岣嵝着被农务压弯的背,和一个瘸腿的男人,黑瘦的脸上挂着忐忑的表情。老太太是吴老头的老伴,瘸腿的男人是吴老汉的儿子,吴建康。一家人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穿着同样打满补丁洗的发白的衣服,欣喜中不知所措的搓着手迎接着孟依然的到来。

    老太太走过来看看板车上的孟依然,气若游丝面色土灰的她脸蛋布满泪痕,依稀能辨俊俏的模样,老太太高兴的搓搓手。掀开被子才发现孟依然的一丝不挂,惊讶的连忙松手质问吴老汉,在吴老汉解释清楚之后,老太太喊过儿子:“来,儿子,给你媳妇磕头吧。”

    吴建康瘸着腿,有些局促的跪在板车前,咚咚咚磕了三个头。

    老太太皱巴巴的脸上充满了抱歉与怜爱:“丫头,进了这个门,你就是俺家的人啦,俺一家都是老实人,你想开点,安安生生过日子,俺们家一定会好好对你的。”

    他们的喜庆是孟依然的绝望,孟依然用尽力气撇过脸,好好过日子?过什么日子,把自己买了绑来,还要自己好好过日子?对这群恶毒的人贩子,她的心里只有恨意。

    最讽刺的是,恰恰是在这个买办囚禁她的家里,她得到了罕见的在意与尊重,这甚至一度让她感觉有些抱歉。

    老太太用着与瘦小的身躯不相匹配的力量将她抱到屋里,放在铺好的床上,崭新的大红被褥和屋内的陈旧形成鲜艳的对比,老太太轻轻解开她的绳子,粗糙的大手细细的揉搓那深陷的勒痕,用温热的毛巾为她擦拭,边擦边心疼的道歉:“让你受苦啦,丫头,你行行好,别恨俺们,俺们也是没办法呀。”

    孟依然瞅准时机翻身下床想要逃离,久未活动的肢体却传来一阵酸痛虚弱让她重重摔在地上,老太意料之中的重新把她扶上床,木然的继续擦洗。吴建康听到屋内的动静,推开门想要进来,却听到老太严厉的呵斥:“出去,不许进来!姑娘还没穿衣服!”然后语重心长的说道:“姑娘,你这样折腾也是遭罪呀,你跑不了的。”

    擦洗完毕,穿上准备好的新衣,孟依然的脚上多了一根铁链打做的脚镣,将她牢牢的拴在了笨重的床腿上。

    孟依然没能死掉不是因为她的懦弱,她曾很多次尝试过死亡,只是未能得逞,只得到了遍体的鳞伤,雪白的肌肤伤痕累累,老太太抱着她心疼的哭,她觉得那是在心疼买她的钱。

    吴老汉家里为了买她确实掏空了家底,一贫如洗的家里甚至只能做出一碗白粥,当老太太颤巍巍端到她面前时,被她一把拍在了地上,还有伏在上面的一颗荷包蛋。

    碗碎一地,老太太心疼的捡食地上的残渣,却没有责备她,当家里最后一只碗也被摔碎的时候,端上来的成了尚且完好的碎碗残片。

    吴建康一直未曾趁人之危的侵犯她,甚至连她的身体也未曾得见,几次进屋也是木讷的站在一旁,听着老太的训导。一家人小心翼翼的努力把最好的东西给她,希望她能早日认命心甘情愿的留下来,但是那又怎么可能。

    在认清了吴家不可能放她离去的事实之后,她依旧倔强的毫不妥协,哪怕是看一家人可怜的饥肠辘辘,依旧把白粥端到她面前,她没有感动,只觉得无比的压抑,苦难何必如此为难苦难。

    为了让她放弃无谓的抵抗,吴老汉还请来邻家的大姐开导她。

    大姐同她一样也是被买来的,曾经也如她一般娇艳如花,如今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抱着哺乳的婴儿扭动着肥胖的身躯坐在她的床头,说话间床头都不堪重负的吱嘎吱嘎响起来,大姐语重心长:“姑娘,这就是咱女人的命啊,再高的心气儿迟早都得磨平,早想开,少受点罪,怎么活不是个活呢。”

    村子不大,可买来的女人何止两个,谁跑掉过。“而且,你早点从了,也不必像牲口一样拴在床上不是?”大姐继续说。

    这句话倒是点醒了孟依然,大姐的描绘让她发现如今的大姐活动自由,丝毫没有被囚禁监视的模样,俨然已经获得了婆家的信任,甚至还成了一家之主的样子,那自己呢?

    自由就意味着逃离的机会。

    一线希望燃起,她不再一心寻死,开始默默的吃饭,恢复身体,积攒力气,不再咒骂,尝试获取信任,等待机会的到来。

    这一次的等待持续到冬天。

    《未完待续……》